这次去环球酒店,林子阳底气很足,几天前肖树青曾经暗示过他,局里会给他们科调拨一些经费的。他当然能明白“经费”的真正含义。
直到中午十二点,林子阳才接到白杨的电话,问在哪个包间。不一会儿,陈牧天和白杨来了,四个人一见面,林子阳和陈牧天倒没什么,毕竟前不久在西郊镇刚见过面。吴玲和白杨却孩子似的闹个没完没了,亲热了好一阵子,才落了座。
白杨先是拿出一个儿童玩具“遥控飞机”,说:“这是给你们家苗苗买的,也不知她喜欢不喜欢?”吴玲知道这个飞机要八百多元才能买到,前些天逛商场苗苗曾嚷着要买,她瞅了眼价格,一吐舌头拽起苗苗就走了。吴玲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将“飞机”接在手里。随后,白杨又从包里取出一件浅红色女式皮衣,皮衣上火红的毛领宛如红狐狸的尾巴,让吴玲看得心里直发痒。白杨笑着说:“吴玲,我在商场转了一个上午才买到的,来,穿上试试看合身不。”吴玲经常逛商场,一眼就知道这件皮衣没有几千元是买不下来的,听说这皮衣是买给她的,慌忙起身,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敢要!”林子阳在一旁也帮腔,说:“你看,这么贵重的东西吴玲可不敢穿!”
话虽是这样说,可是,在陈牧天和白杨的执意要求下,吴玲还是把那件锃亮的皮衣穿在了身上,她走到房间内的衣镜前一照,脸颊上顿时泛起一轮红晕。怪不得,有人说人是衣裳马是鞍。衣镜里的吴玲简直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
吴玲小心地脱下皮衣,白杨把它接在手里包好后又放进衣袋,然后递给吴玲,吴玲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想得不够周全,也没给你准备礼物,又怎么好意思收下这么贵重的东西。”白杨拉住吴玲的手佯作不高兴,说:“你这可见外了,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呢?”见白杨很有诚意,不像是虚让,吴玲便把皮衣接在手里。
菜陆续上来了,四个人边吃边聊,白杨和吴玲聊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陈牧天和林子阳聊的大多是工作上的事,陈牧天带着司机来的,可以随意喝酒。
说话间,林子阳感觉到和陈牧天之间似乎已经有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这种隔阂究竟什么时间开始有的,他并不能确定。两个人谈起话来看似推心置腹,事实上一些敏感问题上都在相互遮掩、相互回避,全然不再是十几年前上大学时无话不谈的那个样子。
几杯酒下肚,林子阳和陈牧天都面色红润,陈牧天锃亮的脑门上放着红光,他举起一杯酒,笑呵呵地说:“来,再为子阳成了科长喝一杯!”林子阳笑着说:“都喝了N杯了,怎么还喝?”陈牧天只说了一个字:“喝!”说着,他将杯中的白酒一饮而尽。没办法,林子阳只能舍命相陪也干了杯中的酒。
过了一会儿,陈牧天起身去了洗手间,这时,吴玲笑问:“这大冷天的,你们怎么跑来了?” “牧天去市政府办了点事,子阳都成科长了,一直也没能过来,就顺便一块来看看你们。”白杨瞅了林子阳一眼,一本正经地说,“牧天在副区长位子上干了都三年了,他总想着再向前迈一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林子阳听了这句话心里顿时有了一种酸酸的感觉,自己刚刚当上科长,陈牧天又即将要从副区长位子上再迈一步了。这可真是一步赶不上十步撵不上啊。
四个人吃过饭,又在包间里聊了些时候,白杨才提出要回去。
细小的雪花飘飘洒洒地从天空落下来,地上像撒了一层薄薄的盐,整座城市像一个即将出稼的女子,穿上了一件妙曼的白色婚纱。
陈牧天和白杨上了车,又从车窗里伸出手来和林子阳再见,车轮辗出两道黑色的辙痕飞快地驶去。车子很快从视线里消失,林子阳一脸惘然,他实在想不明白陈牧天和白杨这次来为什么带来这么贵重的礼物,是手头富足不差钱,还有其他意图?这是陈牧天的意思,还是白杨的意思?他始终无法确定问题的答案。
7
转眼已是年底,今年林子阳感觉明显比往年要忙碌,除了年底报表、总结、汇报等一系列工作,一些必需的迎来送往也是很费心神的。一直忙到年三十的下午,林子阳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家。
吴玲早已办好年货,今年林子阳成了科长后,也或多或少地收到一些礼物,大都是一些烟酒茶之类的东西。刚进腊月时,麻子就专门来过一趟,给林子阳送来了酒和茶,还是两条鲜活的鲤鱼。
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去了吴玲爸妈家,一大家子一起吃了年夜饭。
年初一,起了个早,吃过早饭,一家三口急匆匆往家赶,按照老家习俗,年初一是要挨家挨户拜年的。不过,林子阳每年赶回家时大都是十点以后了,拜年的最佳时间已过,他只是到几个长辈家串个门就算是拜过年了。
十时许,车子一进村,见林父还有许多人已在村口等着了,来到家门口,红色的大铁门上张贴着充满喜庆的对联。车停下来,一下车林子阳就感觉到今年和往年有些不太一样,车上的年货不等他动手,已被街坊四邻争抢着拎进了家门,在往年这些都是林子阳一趟趟往家搬运的。
屋里聚满了人,林子阳往四周一看,今年不用串门了,自家的长辈们都在呢。林子阳一一向他们说了声过年好,林父满面红光,急忙让大家坐下来,接着他又是泡茶敬烟,又为大家拿糖果瓜子,那一刻,林父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
林子阳给文娟找了工作和为麻子卖鱼的事早就在村子里传开了,在村民眼里林子阳俨然成了一个手眼通天的大能人。
女人们都围住吴玲和苗苗问这问那,她们还是不是地逗引苗苗传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村支书来了,他手上拎着一只野兔,是去了皮的,还有两瓶酒。连村支书都来了,手上还提着礼品!大家连忙起身让座,眼里喷射着艳羡的目光……
热闹了一整天,吃过午饭,在吴玲的极力要求下,一家人终于踏上了归途。林父等人一直目送林子阳一家走远,才回了家。这次春节回家,林子阳终于找到了衣锦还乡的感觉,他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是“科长”这个耀眼的光环为他获取的。
8
春节过后,饭局明显增多,大都是朋友同事间的吃吃喝喝。上班后的第一天晚上,岳笑川打来电话,约林子阳一家在饭馆吃了顿年后饭,吃饭时,小秦小声对吴玲说:“你们家子阳还蛮有上进的,现在都是科长了。笑川还是老样子就知道混日子,至今还是个副主任。听说,医院的一名副院长快要到市二院当院长去了,即将空出一个副院长的位置……”
不等小秦说完,岳笑川起身离席,看得出他是有心事的,林子阳急忙起身跟了出去。在僻静处,岳笑川满脸神伤地说:“我算是活明白了,其实一个人有时候并非完全是为自己活着,一个人也不完全属于你自己,他还有父母、兄弟、老婆、孩子、同学、朋友等,一个人并不是孤立存在的,任何人不可能生活在真空之中……”
林子阳见岳笑川说话怪怪的,神情也有些诡异,知道他准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于是说:“笑川,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就说出来,千万别憋在肚子里!”岳笑川脸上流露出一副很痛苦的表情,说:“今年过年回家,大年初一到同村的一个儿时的伙伴家串门,我俩是同一年考上大学的,人家现在都是局长了。本想去跟他叙叙旧,可是去了他家后,屋里挤满了人,结果和他连句话都没机会说。等我回了家,家里冷冷清清,只有父母和我,还有小秦和孩子。听父亲说,每到农忙时村里人都争着去帮那位局长的父亲忙地里的活。父亲那番话的意思我当然明白,老人家是埋怨自己的儿子没本事啊!”说完,他无奈地低下了头。
岳笑川的心情,林子阳比谁都清楚,他劝道:“笑川,你医术高明,又聪明能干,将来你一定有所作为的。好好努力,我相信你!”说着,他把一只手伸到了岳笑川面前。
岳笑川慢慢抬起头,迟缓的目光透过窗玻璃凝望着不远处的一幢幢高楼大厦,许久后,两只大手才紧紧地握在一起。
孙健,作家,山东广饶人。已出版长篇小说《同学会》《公考》《假如让爱多等一天》《一起走过那年的雨季》等。《同学会》曾获黄河口文艺奖,黄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见于《小说月刊》《青年博览》《微型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新民晚报》《博爱》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选《名家微型小说精品》《中学生成长经典书系》《中国微型小说百年经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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