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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节 一船星梦

一个小官。

带御器械,没什么实际职权,就是一种荣誉头衔。

也没什么品级,因为这个带御器械,起初就不是什么官职,起初是皇帝挑选值得信任的亲信佩戴刀剑充作护卫,称作御带,后来逐步发展成一种荣誉头衔,武职往往都附带这个头衔。

到现在更加贬值,不但皇宫里的护卫们大多有这个头衔,地方军队中也有大量带御器械头衔的下级军官甚至老兵。后来这种身份在明清中演绎成了御前带刀侍卫的名称,开封府的展昭就是这种身份。

茂德帝姬给李慢侯的这个身份,其实就是公主府的护卫,带御器械是头衔,他其实被公主充作了普通护卫,可以叫李护卫,甚至勉强也算御前护卫,至于品级,扯不上边的。

李慢侯明白公主的意思,这样他就更方便进出公主府了,不过应该不是为了财物,这些是早都准备好的,运财的主意是之后才讲的,至于公主的真实想法,李慢侯不清楚,大概猜测是希望他常常来公主府,心里不由有一些窃喜。

李慢侯将官册收起来,询问茂德帝姬具体怎么处理这些财物,如何搬运,如何变现,茂德帝姬全无主意,甩手让李慢侯自己处理。

两人之后又说了些话,茂德帝姬的谈兴不高,李慢侯借机告辞,天还没黑,就离开了驸马府。

回到家中,美美吃了一顿美餐,东坡肉。

知道李慢侯这几天给家里挣了大钱,金枝终于大气起来,肯花钱了。

“这做饭,就得专业的厨子。瞧瞧,不说味道如何,至少这模样不差了!”

不怪李慢侯赞叹,摆盘非常讲究,完全是他在蔡府时候见到的风格。

金枝撇嘴:“可不是吗。一个月要三贯钱呐!”

厨子是昨天让金枝找的,人李慢侯已经见过,还是熟人。在蔡京府抢粮食的时候,跟这个厨子有过冲突,后来围城期间,李慢侯也算救过这个厨子的命,只是厨子不知道,李慢侯也不会去提。就好像李慢侯也算救过张三、李四的命,可李慢侯不会这么认为,张三、李四恐怕也不会这么想,即便张三张口闭口都说他的命是李慢侯给的,李慢侯也不会当真。

厨子在蔡京家做过很多年厨子,以前在大酒楼里学过徒。蔡京逃走后,作为本地招的厨子,他算是失业了。金兵围城期间,靠着李慢侯给的粮食,活了下来。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好日子,因为打仗,禁军死了几千人,因此天天办丧事,他带着徒弟包了好多酒席。但之后就又失业了,城里的酒楼看不上他,倒不是蔡京家的厨子水平不高,只是他是一个肉案厨子,在蔡府时候就不是主厨。他的强项是刀工,厨艺还停留在学徒水平,所以在几个酒楼接连碰壁之后,跟徒弟一起天天在桥下挂刀,接一些婚丧酒席的零活为生。

厨艺虽然一般,可肉案上的工夫一流,一头生猪到他手里,从活猪到熟肉,可以一条龙齐活,加上是熟人,金枝去雇厨子的时候,就把他找了来。

李慢侯也算满意,厨艺虽然一般,那是相比大酒楼的水平,比金枝和张三、李四的媳妇那是强多了,毕竟是专业的嘛。

吃过饭,睡一觉,就又是一天。

第二天,李慢侯开始忙碌,计划改变了。公主将那批重宝交给了李慢侯处理,现在他要转移的财产翻了十倍不止,时间更加紧迫,不可有这两天的安逸日子了。

先是去了一趟交引铺,他现在已经打听清楚汴梁城中做交引买卖最大的几家,尤其是其中冯姓和汪姓两个牙人,是其中的翘楚,李慢侯也不知道王经纪口中抬买钞价的是哪一位?所以他都约见了,人没见到,帖子下给了他们铺里的掌柜。

之后李慢侯赶去了公主府,拿出自己的腰牌,护卫们查验清楚后没有任何盘问,显然府里新增了一个护卫,他们都被招呼道了。

这次没见到公主,但见到了公主府令。公主府也是衙门,尽管没什么职权,可依然设有官职,最高官员称作公主府令,还有主管府中武装力量的公主府承,说白了一个是总管,一个是保安头子,却是正经的朝廷命官,当然不是科举出身的文官,而是权贵子弟充任,任命程序很简单,算是权贵子弟的一种特殊资源。

哪怕是朝廷命官,可毕竟是管家,对于李慢侯很客气,肯定也是被打过招呼,知道李慢侯在帮公主处理重要机密事务,他告诉李慢侯被授予便宜行事之权,需要什么,只需要跟他打招呼,不需要跟他商量,他一定配合。

李慢侯要了一辆马车,几个帮手,立刻就去了码头边。这些财产他昨天简单清点过,给了一个预估,大概有三百万贯左右的价值,主要是被金军劫掠过之后,城里严重缺乏这些奇巧之物,皇帝甚至下诏禁止采用金饰物,目的是为了腾出黄金充作军费。但这禁令,反倒加剧了金饰的价格,船里就有大量金银器具。其他金珠美玉的价格最近也很高,六贼中的王黼和梁师成得死讯已经公开,一个死的不明不白,被不知什么人刺死,另一个被皇帝赐死。朱勔被流放到了循州,家产遭到查封,而且下诏将所有由朱勔手里得官的官员全部罢免。

这些蔡京党羽或者说宋徽宗时代的宠臣集团现在惶恐不可终日,拼命的拉关系、走门路试图求的一个好结局,继续当官是不可能的,但不被抄家,不被流放是值得他们花费任何代价的。他们在宋徽宗时代贪腐了数十年,积聚的钱财比朝廷财政都要大的多,与其被朝廷抄家拿走,不如变卖了攀附新的权贵免罪。因此这类带有礼物性质的珍玩非常抢手,价格炒的很高。朝里一些新的权贵,但凡流露出对某种物件的喜好,很快就有人送上门来。

李慢侯很快就装了一马车珍玩,决定将这些东西先带到自家去。

回家之后,将张三、李四兄弟叫道跟前,他必须跟这两人摊牌,他们要走要留,今晚必须给李慢侯一个准信,这决定着李慢侯到底要不要将他们那份钱财变现还是转走。

张三依然犹豫不决,他本能的不相信灾难即将到来。李四看起来有些松动,只是碍着张三的面不好向着李慢侯。

李慢侯索性让两人私下商量,是走是留,天亮前必须告诉他。

夜里,张三跟李四聚在自己房中。

“你相信金人蛮子还会打来?小种经略相公都要杀到太原了!”

两个人私下商量,李四说出希望跟李慢侯走的想法,让张三颇为差异。前线捷报频传,此时谁会相信几个月后金兵会再次打来,而且会打破开封城。朝中那些大臣,连勤王军都遣散了,大批西军都被调回陕西对抗趁火打劫的西夏。

李四道:“小弟也不信开封会破败,大宋会灭亡!”

张三疑惑:“那你还说要走?”

李四道:“若哥哥不走,小弟自然也不会走。可是哥哥,留在开封又能如何?”

张三道:“我们兄弟有万贯家财。什么不能做?”

李四道:“可是哥哥。我觉着,跟着李大官人,能做大事!”

张三突然从李四脸上看到一种极为认真,极为向往的神情,那是一种他们这种下九流人物本不该有的妄念,可是那一瞬间他被打动了。

可是他祖辈长居开封,他是地地道道的汴京子弟,对自己的身份有着十足的优越感,让他去南方乡下地方避难,他难以接受。可又不忍心打碎兄弟的小小野望。

叹了口气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了。我留下,你走罢!”

李四一愣:“哥哥!”

口气中带着痛心。李四也是汴京出生,却是一个真正的破落户,父亲是一个走街郎中,居无定所,却一直在汴京活动。父亲死后,李四投靠了张三,两人相依为命已经十年有余,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现在张三让他走,他实在是难以接受。

张三道:“无须多言。只求你将来闻达,不要忘了愚兄便是。”

李四叹了口气,突然跪在地上,猛磕起头来。

张三拉都拉不起来:“兄弟,你这是何苦?快快起来!”

李四道:“哥哥应我一件事我才起。”

张三道:“你说。”

李四道:“我从李大官人那分得的钱财,全都留给哥哥,我一分都不要。”

李慢侯当日决定给两人两万贯钱财,他们兄弟没怎么商量就决定一人一半,李四现在要将自己的一万贯全留给张三。

张三连连摇头,但李四就是不起来。

“也罢!我给你攒着,以后若是混不出头,还回来找哥哥。”

说完两人抱头痛哭。

两人的决定很快就告诉了李慢侯。

李慢侯看着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的二人,也是急忙搀扶,他们就不起来。

张三一个劲的请求李慢侯要关照他兄弟,李四则说以后就全仰仗李大官人。

好容易将两人拉起,天都快亮了,正好出门。

李慢侯让李四跟着自己,交代张三守紧门户,家中有重宝,向来不是什么好事。

两人一道出门后,张三在家中坐立不安。一想到好兄弟跟救命恩人一起离开,他一人空守着偌大的家业,似乎变得那么无趣。而坐拥万贯家财,是他做梦都会觉得奢侈的事情。

不远走,到了金梁桥下就有一家名楼,称作刘楼。与蔡京这样的权贵对门而居,这种景象也就只有在市民文化十分发达的宋代才会出现,别说权贵家门前做买卖了,有一些酒楼甚至比皇宫都高,在酒楼上能俯瞰皇宫全景,宋朝皇帝也不在意,这种对民众的包容心,是前朝、后朝历代皇家都没有的气度。

门前搭着彩楼欢门,有小二迎客,跟小二言语一番,就被带进酒楼。走进去是一条百余步长的主廊,走廊两侧通南北天井,天井回廊上开了许多小窗子,窗后的一间间小屋子里有浓妆艳抹的女子招呼客人,看中了可以叫来作陪。

李慢侯被带进了内里一间房间,早有四个人在等着他,果然挣钱的人最心急,李慢侯还以为他来的够早呢。

互相招呼起来:“陈员外!刘员外!冯经纪?汪经纪?”

陈、刘二人李慢侯是见过的,去他见看过货,冯姓和汪姓交引商他一直没有见到。这种交引商更依靠门路吃饭,交际会非常繁忙。跟他们沟通,李慢侯采取了完全不同的策略,没想着靠互相之间压价,因为他们这个圈子更小,更容易联合,不像那些珍玩商人,从业者不少,竞争很激烈,更有市场性。而交引这种玩官方凭证的,他们更多的是维系跟官府之间的关系,垄断性很强。

坐下之后,陈员外立刻招呼小二上酒、上菜,还询问李慢侯是不是要招姑娘作陪,李慢侯拒绝了。

直接问他们:“两位员外,钱可准备好了?”

李慢侯给了他们三天时间,就是知道几十万贯这样的大笔金钱往来,一时半会很难筹集,同时也给张三兄弟是否跟他南下一个考虑的时间。

刘员外连忙告罪:“张兄见谅。所需实在过巨,一时之间难以备齐。”

他们认错人了,把李慢侯认作了张三,这难怪,因为没有户口,李慢侯一直打着张三的名义。

这次可以纠正了:“员外谬以。在下李慢侯,非是张三。”

“得罪,得罪!”

刘员外连忙告罪,同时神色狐疑。

连名字都不敢告人,这买卖能做吗?

李慢侯看出了他的担忧,掏出自己的户册,让对方查验。

然后才又说道:“既然没有准备好,那你我如何交割?”

陈员外接过话:“李兄勿忧。我们兄弟有家宅十三间,良田四万亩,地契、房契可压给李兄。三月之内,缴清余款!”

他们的要求合情合理,再大的买卖人手里也不可能握着几十万贯的铜钱,先拿货,变现之后再付款,之间用抵押,后世的买卖人不也这么做吗,不过后世有银行担保,此时却没有这样的金融机构。

可是没有银行,不代表没有从事金融业的人,这正是李慢侯将做交引生意的冯经纪和汪经纪一起请来的原因。

于是李慢侯直接对冯、汪二人道:“在下要的不是田宅,也不是钱。卖宝,为的是购一批钱引,想必二位已经知道了。”

冯汪两人点点头,前几天手下掌柜汇报过有人试图买进大笔钱引,主要是盐引和茶引,问过价格,昨天邀约来刘楼商谈,由于对方声称购入钱引极多,两人夜里就一起商量过,今天一早联袂而来。

这些生意人精明着呢,其实他们几人意外的聚在一起,大致都能猜到李慢侯的想法。

冯经纪开口道:“李大官人可是要我二人作保?”

李慢侯道:“做不作保无关痛痒,我只要钱引。你我三方合计,我出货,得引。皆大欢喜!”

这些都是汴梁城里的大商贾,互相之间也是认识的,都知道对方的家底。明白几十万贯对各家来说,其实都能拿得出来,缺的只是现钱。相对来说,交引商这种主要从事交引买卖的商人,现钱更多一些,因为他们需要更快的周转。而珍宝商,手里的财富,更多集中在各种珍玩上,田宅都不是主要财富。

汪经纪问道:“不知道李大官人要多少钱引?”

李慢侯笑道:“那要看二位肯让出多少钱引了。”

冯经纪哈哈笑道:“只要大官人出的起钱,几百上千万贯的钱引还是有的。”

很多,也不多。北宋朝廷每年卖出的钱引高达一两千万贯,流通中和储藏中的钱引数量更大,而且宋金战争严重影响了北宋的正常财政,没钱的朝廷,增发钱引是没有顾忌的。尤其现在当政的,已经不是对经济颇有经验的蔡京,而是一群把蔡京鄙夷的一无是处的文官。他们对金融规律,更加没有敬畏之心,心里只装着儒家经典和大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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