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草坪的脚步声,毫不掩饰自身存在的脚步声,正逐渐变得清晰,变得响亮,就仿佛……
发出脚步声的那人已经越来越近,已离这口被掀开的棺材近在咫尺!
我是躺下继续装死好,还是赶紧开溜?
在意识到自己的判断之前,克莱恩本能地撑起手臂站起,就要趁着夜色的掩护逃离这片“诈尸现场”。
但就在视线越过墓碑的那一刻,他的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静谧冷清的淡红月光下,一双似熟悉似陌生的眼瞳凝望着从墓坑中站起的他。
黑裙黑纱帽的少女不紧不慢地向着他走来,并缓缓抬起了右手。
萦绕着金色符文的银蓝色长杖悄然而现,被一只戴着黑色薄纱手套的手握住了中段。
……等等,怎么感觉情况有些不太对?
来不及为这突兀的重逢感到高兴喜悦,克莱恩陷入宕机的脑袋在辨认出那把长杖的瞬间恢复了运转——他认得那把法杖,也清清楚楚地记得,爱丽丝只在他面前拿出它过一次。
那是面对镜中世界遇上的神秘存在,“乌洛琉斯”。当她听完那荒诞不经的要求后,曾使用它将对方赶出了镜中世界……
托梅高欧丝与她那个可怕子嗣的福,克莱恩仅仅是回忆起当时乌洛琉斯提及的“生孩子”要求,就觉得头皮发麻。
而更令现在的他惶恐不安的是,逐步靠近他而来的爱丽丝,以及她此时此刻的表情……似乎不像是欣喜,也不像是在惊讶,反倒有些……
望了一眼少女脸上陌生而冰冷的神情,克莱恩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发展走向恐怕远远背离了他的想象,正在朝着某个未知的领域狂奔前行。
他很想找出点可以用来占卜的道具,确认一下爱丽丝现在的状态;可经历过梅高欧丝和邪神子嗣的一战,他选择信任自己的危机预警能力,选择尽快逃离这个将自己围困住的墓坑。
借助“小丑”魔药带给自身的力量和协调感,克莱恩一下子跳出了棺材,跳回土质松软的地面,头也不转地挑了一个有着重重树影的方向奔逃而去。
然而还没跑出几步远,他在耳畔呼呼的风声与自身鼓动脉搏的咚咚声中,听见了身后轻柔如图歌唱般的吟诵。
“Slm(希姆)。”
这个作弊的魔女!
克莱恩只来得及在心底暗骂了她一句,左脚落下接触地面的瞬间觉察到了支点的下陷。他及时反应过来,调转重心至身体右侧,以一个别扭但却能够维持住微妙平衡的姿势继续逃跑。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的右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脆弱的平衡被打破,克莱恩整个人即将前扑跌倒,但他巧妙地借助双手撑地的反作用力完成受身,一个翻滚化解了困境,就要径直起身接着他的逃亡。
“Ele(艾尔)。”
比方才更近了许多的吟唱声,就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响起。
克莱恩猛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变得僵硬,变得不受控制。这一回,他再也无法施展“小丑”的灵巧与平衡能力,无法维持自己的站立,就那样直直地摔倒在了墓园树林间的草地上。
为什么又是这样……又是我被她吓得夺路而逃,简直就像当初刚遇见她时的翻版一样……
我的这个缺点真的很要命,一旦遇到预案之外的情况,就变得不那么谨慎理智,变得容易冲动行事……
克莱恩在无言的腹诽间被那根长杖镶有淡蓝宝石的杖尾翻了个身,变成了仰天躺平的姿势。
他没有别的选择,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困惑地向爱丽丝投去清澈无助的目光,试图得到她的解释。
“你跑什么?”
爱丽丝微笑起来,笑容略显冰冷空洞,恰恰近似于她此时的神情。
主要你的架势像是要当场杀了我扔回棺材里去……
克莱恩努力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无辜与无害。
但他的视线很快就被她手中如融化般的长杖吸引了过去——那些在斑驳月影下仍呈现晶莹和冷硬质感的银蓝色金属,在她的手中失去了原有的长杖外形,就似流动的金属那样变换出了修长的锋刃,凝结成了反射着寒芒的单手细剑。
在强烈的不解和茫然中,克莱恩眼睁睁地看着那锋利的剑尖落到自己胸前,轻松划破了那处的衣物,最后在露出小半边破损心脏的狰狞伤口前停下。
他甚至没有发现,影响、束缚着自身躯体无法行动的力量已在悄无声息间消散了。
“现在,给你五秒钟时间,回答我的问题。”
冰冷的剑锋从正在缓慢蠕动愈合的前胸伤口,移到了他的颈边,但比剑刃更冰冷、更不讲情面的是爱丽丝看向他的眼神,充满警惕、戒备,就好似见到了她平生最为厌弃之物。
他蓦地感觉有些受伤。
“姓名,年龄,家庭住址,收入情况,还有银行账户密码……快说。”
……?等等,这都是些什么问题?
没时间品味被刺痛的感觉,克莱恩陷入了困惑,可时间并不会因为他一头雾水而停滞半秒。
“五,四……”
在爱丽丝的倒数声中,他终于放弃了无谓的思考,破罐破摔般地打断她道:
“停停,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干嘛还要多此一举问……”
爱丽丝又望了他一眼,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发音:
“三。”
——嘶。
克莱恩大感头疼,无奈只得老老实实地、硬着头皮地,像是参加相亲活动那样“自我介绍”了一遍。
直到最后,差点说出古赫密斯语尊名“密码”的他及时醒悟过来,狠狠瞪向了爱丽丝:
“你打听我的银行账户密码干什么?你又不知道我的账户是多少,我也从没告诉过你密码的事,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取不出钱的!”
更何况你是在我想透露给你知道“密码”之前不见的……
克莱恩想想就觉得委屈,而看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把单手细剑时,那股委屈的后劲就更足了。
听完他的回答,爱丽丝默默又打量了一遍身上满是泥土、狼狈不堪的克莱恩,脸上的冷意终于褪了下去,也放低了那把由法杖变形而来的细剑,换回一副略有些迷惑的表情。
“还真是本人……?”
……搞什么,她难道以为他被死灵附身诈尸了吗?
克莱恩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想要说点什么缓解缓解气氛,却被她接下来的举动震撼得忘了做出反应——
跨坐到他腰腹处的少女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与他紧密贴合的暧昧姿势。她放下右手持着的细剑,不知从哪取出了一块洁白的手帕,前倾俯身,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的脸颊,神情专注好似打磨一块上好的璞玉。
熟悉的淡香混合着夜色与青草地的清新气味钻入鼻尖,带着某种特殊的魔力,眨眼间抚平了克莱恩心中的恐慌、不安、困惑,以及那些被她亲手刺伤的钝痛。
出于某种想要伸手抱住她腰身的念头,他的双手抬起到了一半,便被她突然直起上身的动作打断,重新落回原位。
克莱恩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却见爱丽丝扔开了沾有泥土的手帕,摘下了覆着黑纱的女士礼帽,再度压低身体。
那张失去朦胧遮掩的美丽脸庞离他越来越近,那双似有雾气弥漫的青碧色眼眸里倒映的满满都是他的模样,她的长发落在了他的耳畔、他的颈间,带起似羽毛般轻盈而微痒的触感。
最后,柔软的、樱粉色的唇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之前用手帕擦拭的位置。
一种比嘴唇更加柔软、更加温热湿润的触感从被她吻住的地方席卷全身。
克莱恩接近死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理智向他发出的最后警告:
爱丽丝,坐在他身上,舔了一口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