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与现实总是纠缠在一起，梦与生活总是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奔跑，只有到了人生暮年，才会发现以前的很多错误都已经不存在，那些渴望的事物只不过是镜花水月。梦就是生活，梦已经变成生活，守门老人每天的日子就是一场梦，无数的人进进出出并没有打扰他的梦境，老人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影，老人很清楚自己的梦就要走到尽头。老人偶尔会想到将来，他长睡不醒以后会不会开始另一个梦，也许会有一个崭新的梦，他既不期待也不惧怕这一天的到来，就好像对这个世界既不留恋也不厌恶。守门老人终于发现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不属于任何地方，既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
两个少年推门进了收发室，拿着杯子到锅炉的前边去接水，少年将水杯放在桌子上面，站在电暖气前面烤着手。少年和老人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坐在单人床上开始聊天。守门老人笑了笑，收发室里面不再一片死寂。
“今年下来，你能挣多少钱？能到三万吗？”一个少年问旁边的同伴，一边在电暖气前面烤着手，一边看墙上挂着的月份牌，老人每天都会撕掉过去的这一页日历。
“挣不了这么多，麦收的时候我请了一个月假，你应该能挣三万块钱，平时你又没请过假。”另一个少年说着话，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用力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
“也没这么多，今年盖新房的时候，我也请假了。听说旁边的工厂过年以后要给工人涨工资了，一个小时涨到六块了，咱们厂里也没动静。”少年说着话，想着自己的心事。
“你放心，现在工人这么难找，这个厂也得涨工资，不涨钱明年过年以后没人来了。新房盖起来了，准备明年结婚啊。”另一个少年问坐在旁边的同伴，老人看见锅炉的红灯亮起来，起身给锅炉加了一些凉水。
“哪有那么容易就能结婚，还没有装修，还有给女方的彩礼，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明年冬天要结婚，怎么也要有十万块钱。今年刚盖了新房，家里没有这么多钱，等两年攒够了再说。你家里也要该新房了吧？”少年说着话，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
“我爸说明年公路南边的生活小区建成以后，在小区里面给我买一套房子，家里面哪有地方盖新房啊。跟你们家的房子装修下来花钱差不多，买房子也得花二十几万，一家人攒好几年的钱都不够。”另一个少年站起身从桌子上面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又将杯子放回原来的位置。
“车间里真冷，也不说给按上暖气，挣钱真是受罪。每年冬天到了最冷的时候，我都会冻手。听说车间下个月活不多，快放假了。”少年抱怨着工作条件的艰苦，在想着放假以后的幸福。
“你没本事能怨谁啊？坐办公室当厂长不受罪，你上大学去了城市也不受罪，眼看就进腊月了，干不了几天活了，还能挨几天冻啊，坚持就是胜利。你看这个守门的大爷不受罪，你又没有活到这个年纪，熬着吧，等你老了也找一个工厂看大门。”另一个少年说着话，看了一眼坐在窗户前面的老人。
“我老了就不干活了，就让孩子挣钱养着我。对了，我上礼拜去办公室听说明年厂里要组织工人去旅游。说什么要去威海，是不是在大海边上？”另一个少年将听到的小道消息告诉自己的同伴。
“也许吧，厂里面就是为了留住工人，包一辆汽车花不了多少钱，出门旅游的花销还会想办法从我们的工资里面抠出来，你放心工厂老板精明着呢。快喝水，再不回车间，车间主任就该找过来了。”少年催促着同伴，自己将杯子里面的水喝完，又接了一杯水。
两个少年拿着水杯离开收发室。守门老人望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车间门口，老人还在回想着少年的谈话，他好羡慕现在的年轻人，他不知道村里面正在盖生活小区。老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一片一片田野的尽头都是高楼大厦，这里是城市还是乡村，他觉得这个世界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处处都要花很多钱。老人的生活很简单，一日三餐都是在工厂食堂里面，他唯一的花销就是买上半斤很便宜的茶叶，老人不吸烟，也不喝酒，那些年轻人在收发室里面厌倦了聊天，就会开始嘲笑老人的简朴，都以为老人放着享福的日子不去过，却偏偏要来工厂受罪。守门老人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有过许多爱好，也是花钱如流水，他看着车间里面的工人追逐着流行的时尚，很理解他们的生活，老人觉得这些年轻人只有懂得享受眼前的时光，将来才不会去后悔。挣多少钱也没有够，老人回想起自己在城市的日子，似乎总是很穷，他不知道挣的钱都干什么了，除了买书，老人没有什么爱好兴趣，他想起自己漂泊的一辈子总感觉自己是在给房东挣钱，换过一个又一个房子，每个月的房租却必须准备，他总是想起那些年为了房租彻夜失眠的日子。守门老人到头来发现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很失败，没有留下任何积蓄，到了风烛残年的季节，还是一日不劳作一日就没有饭吃。老人离开城市的时候，将自己几十年的藏书都卖给了废品站，看着空空的书架，不禁老泪纵横，他知道这些书对自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就要离开简陋的出租屋的时候，竟然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难舍难分。
这时候，老人才觉得这些漂泊的岁月是那么匆匆，老人在出租屋里面依靠着没有一本书的书架抱头痛哭，他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变成无数摔在水泥地上的玻璃碎片。许多年以前刚来城市的时候，是一无所有行囊空空，许多年以后离开城市的时候，还是一无所有行囊空空，老人忽然感觉自己这一辈子活得是这么没有用。老人重新踏上故乡的土地，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故乡的陌生人，记忆里面的故乡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没有一片熟悉的风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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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已经变成生命之中的异乡。他再也没有家可以回，父母已经不在人间，乡村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少年眼睛里面的乡村。守门老人将工厂当做自己身体栖身的地方，这是他的选择，虽然周围的人不理解，却没有人能够改变他的决定。年轻的时候为了理想去漂泊，他没有给女儿带来家庭的温暖，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现在他不想依靠女儿来生活。守门老人要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来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
收发室的外面飘起漫天的雪花，大地一片白茫茫，工厂的厂房在暴雪里面像是用积木搭建的房子，大雪飞舞仿佛是要吹走尖顶造型的车间，工厂似乎要被这个白茫茫的世界渐渐覆盖。瑞雪兆丰年，守门老人想起来小时候听到的一句谚语，现在还有谁会守着土地过日子，都已经是机械化耕种，年轻的一代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农民。田野里面的劳作不会再占用多少时间，大部分农闲时间将这一代人变成了守着土地的工人，工厂就在家门口，愿意去城市漂泊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他们坐在家里面通过互联网就可以看见一个精彩的世界，不再需要去梦想浪迹天涯。下雪的世界就像是人生的童话，老人在茫茫大雪之中仿佛看见时光倒流，又看见小时候堆雪人的情景，又听到欢快地笑声在耳边回荡，无数童年往事在眼前奔跑，仿佛每一个下雪的日子都是快乐＊堂。
又是年终岁尾，岁月层层叠叠堆积在记忆里面，每一年都是那么相似，春夏秋冬的轮回让生命落满风霜。守门老人已经感觉不出新的一年与旧的一年有何不同，每一天每一个月都是一样的颜色，只有孩子才会对新年的到来满心欢喜，只有年轻人才会期待新的一年自己的梦想能够变成现实，老人已经看过无数的人间悲欢，他不会再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奇迹会发生。人到老年，会变得成熟而深刻，就像一个世事洞明的哲学家，总是用一双沉着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反复无常孩子一样的脸。守门老人回忆着自己一生的时光，就像看见波澜壮阔的大海终于平静下来，无数经过的码头又浮现在眼前，无数忧伤孤独的水手在轮船的甲板上想起远方，没有人能够走出大海的怀抱，大海像是那些无声无息流走的岁月总是在梦里惊醒。老人在暮年的晚霞里面，已经看过太多人世的沧桑，他火热的心正在渐渐冰凉，他行走在世界上的身体正在渐渐麻木僵硬，亲人一个一个离去，死亡由远而近向他走来。
生命就是一片神奇辽阔望不到边际的大海，每个人都站在海边眺望远方，在海天交接之际，每个人都会看见美丽的海市蜃楼。无数人将大海上的幻象，就当做自己的人生，一直以为能够抵达这个幻象，于是从海边出发，开始漫长的航行，这大海上漂流的一生让无数人再也没有回到岸边，再也没有见过港口的码头是什么样子。大海上的日出日落从不停息，海水钟摆一样有规律地晃动，让每个人从孩子变成少年，从不懂世事的少年变成满脸愁云的中年，从落魄潦倒的中年变成皱纹纵横的老年，这一辈子都是水手的命运，将自己的生死交付给茫茫无边的海水。大海从来不说将多少年轻的水手吞进自己的胃里面，大海从来不说自己的脾气有多么暴躁，大海从来不告诉水手永远无法到达天边美丽的海市蜃楼。每个人只看到大海温柔善良的一面，每个人都以为大海的尽头就是幸福的天堂，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看见远方的沙滩，没有一条远行的航船能够永远战胜海上的狂风暴雨。
死亡就是一片永远风平浪静的大海，看不到任何的喧嚣，海面上总是留下无数美丽的幻影，经过的每个人都会沉入海底世界。没有阳光的大海一片漆黑，这里是所有生命最后的家园，美丽的珊瑚礁在海底世界成为梦幻般的风景，大海的深处保留着人类最古老的记忆。这是一个收藏所有秘密的世界，没有身体的灵魂终于可以坦诚相见，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形体，谁也不会记起曾经的爱恨，海水将每个人的灵魂洗得干干净净，海底的万物都是一样的平等，大海终于在生命的尽头变得宽容仁慈。
守门老人看见窗外的大雪已经在屋顶堆成厚厚一层，车间旁边的办公室里面有一层朦胧的灯光，他看见办公室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老人忽然想起少年的谈话，工厂要组织旅游，可以去看大海，老人有一种要去看大海的冲动。守门老人忽然觉得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是否还活着，他想要满足自己的心愿，他觉得这一次如果不能去看大海，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老人坐在收发室里面想着很多事情，一会儿想起过去，一会儿想起未来，他忽然思索着自己如果突然死去有没有放不下的事情呢？老人一件一件寻找，觉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让他牵挂的事物，他反思着自己的一辈子，觉得也没有对不住谁，虽然不知道将来会留下什么样的名声，他觉得已经尽力了，老人也曾经想过让自己做得更好，可是这世界上哪有尽如人意的事情，只能无愧于心而已。看门老人想去办公室里面找厂长，他看见厂长的车在门口，他要报名参加厂里面组织的旅游。老人心思着怎么开口，他从来没有去求过任何人，平时和厂长见面也很少说话，他忽然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
旅游都是年轻人聚集的活动，像他这么大岁数提出这种要求好像是要做一件不光彩的事儿，可是，守门老人又有些不甘心，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他觉得这次不去旅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老人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向厂长提出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这么多年给工厂看大门怎么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总是每日每夜尽职尽责，过年过节也没有离开过工厂半步，他觉得厂长会爽快地答应。老人一遍又一遍给自己鼓足勇气，可是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他总觉得这是一件有些丢人的事情。别人会怎么看他的行为，传到村里以后周围的人会怎么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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