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有野心的,能力越大的人,野心也就越大,而‘檐前负笈’显然不甘心居处幕后,渴望走进阳光。
‘影形的通病么?’
心下意味不明地思忖一声,狐眼眸光仍旧一派古井无波——江湖事说到底,不过一横一竖而已。
此刻二人不约而同地由坐态转为站姿,宣告战局将启。
术者双掌一翻,那双手很白,十指很长,也很细,烛光下,像是泛着皎洁玉色:“那,来吧!”
淡定洒脱的声调应和琳琅头冠发饰交响,透着令人发颤的清寒。
皇甫霜刃话语未落,虚空已见蓝蝶毒雾逸散弥漫,挟着势可迷迭引魂的惑心香韵逼杀而来,瞬息迫近身前三尺,绝命的三尺。
然而也仅仅止步在此,只因梦幻般的璀璨荧光幻动,勾勒星辉壁障隔阻掌风难犯分毫。
熹微光中,术者单手五指箕张,皓掌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晶莹剔透,泠然澄澈的冰蚕手套。
王府当中,荻花题叶随手便将掌中物什递到幻幽冰剑手里。
他道:“喏!拿着。”
细腻触感落入心田,女子先是一惊,旋即妙目轻转,打量医者赠礼。
那是一方八卦云光帕,内合坎离震兑,虚藏万象,别有护身妙用。
“面纱!”男声言简意赅地说。
早先交予中谷大娘的锦囊中附有的兵刃本身就是荻花题叶特地为友人打造,不过借茹琳为由转交而已。
而在织就手套之余,考量到幻幽冰剑处境,医者遂不吝顺带炼制一张锦绣面纱。
毕竟女子这段时间可是要负起替自己保持与外界联系的责任,因此荻花题叶自是要体谅对方心情。
“你就这么自信楼里会听你掌控吗?”
知晓医者用心,幻幽冰剑不禁问。
语音清脆,但语气中却冷冰冰的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
荻花题叶稍稍一歪脑袋,微笑着,反问一句:“不然呢?”
一众杀手有翻盘可能么?
答案显然是无。
青锋横削掠过毒手怪盗脖颈,随风刃临机改走苏秦背剑,格开追魂毒针,竟是令其反取其主而去。
接连三声轻响,掌中金钵倏地立起,光头和尚无伤接下袭面的连绵针影,随即直面杀手进逼。
利芒交错激荡剑光回旋,随风起返身快步提运回风落影,方欲以快打慢,消磨对方实力。
殊料长剑方抬,随风起只觉手心一寒,他低首一看,只见自己手中所握的剑,竟有一只眼,向自己眨了一眨。
就在这一瞬间,光头和尚屈指点金,又是数十枚轻薄锐利的牛毛针发出。
细密针影有若乌云泱泱,抢攻随风起,落点紧扣彼方周身大穴。
突然之间,他也觉自己手心麻了一麻,和尚心中一惊,连忙撤招一看,自己手心里竟也有一只眼!
这只眼居然也对他眨了一眨!
他大吃何止一惊,这刹那之间,光头和尚几乎不敢相信这只手是属于他的。
下一刻,他又觉得脚底一寒。一股寒气似从足心透入,直攻其人五脏,他低头竟见地上有一只眼!
怪叫声中,光头和尚急纵而起,人到半空,已然顿悟——
他刚才欲以转嫁大法震摄对手心弦,以俾顺利得手,但显然对方心志超绝,令此术无功,更甚者反噬施法者。
所以他让对方看见剑上有眼,但却反而使自己乍见手心有眼、地上有眼——何其黑暗的心灵,简直就是天生的杀手材料。
“嗤!”
又是之前那种破空声响入耳,正震撼莫名的光头和尚双眼瞳孔忽的骤缩,眼中只见一点迅疾寒芒洞穿如幕乌云朝自己飞来。
变化之快令他只来得及递出金钵迎上,寒芒放大,那竟是一柄棕黑长剑。
然后——“哧!”
手中金钵迎上的刹那寸寸碎裂,而后光头和尚就被随风刃穿胸而过。
生死判定,宽松舒适的黑布鞋这才没土驻足止步。
另一方面,但见十余道不见面容只见冷目的黑影,就像是看见鲜肉的饿狼,齐齐掠起。
人还未至,手中已有十数点寒星铺天盖地的打去,摄魂钉、飞蝗石、铁蒺藜、金钱镖等等不一而足,目标紧锁玉树无欢。
见状,冷秋颜抬指拢袖,他抬的右指,拢的左袖。
衣袂轻摆当真有如收纳乾坤日月一般,袖口一飘,往外一兜,飞射而来的暗器瞬间被抹清一空。
再一拂袖,唰的一声,那暗器寒星已延原路而回,盘上算珠亦同神龙泣血般遥击而出。
左启收云纳袖,右运一星万焰。
冷秋颜手腕一拧,剑指凌空横划,平平抹去,满腔真气尽作万点星芒,指尖每点火树银光,不断划出纷繁弧度,惊散簌簌剑吟。
“嘭!”
盛酒杯盏蓦得炸开,这一声宛若银瓶乍破水浆迸,伴随玄袖舒卷,雅间当中顿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飞溅开的琼液像是有了方向被一股劲力牵引着反袭蓝衫客。
水本无形,此刻分散开来就像是秋雨霏霏,飘飘洒洒,如丝、如绢、如雾、如烟。
‘檐前负笈’神色不变,见此长啸一声,转手激扬风神雷驰。
掌劲爆冲间,绛蓝衣衫无风自动,声势骇人,拨弄房内烛火摇曳回空。
下一刻,灯烛乍熄,只留跃动电光虚造幽影幢幢。
正如酆都月之于秋水浮萍,蓝衫客对神蛊温皇毒功同样可谓烂熟于心。
音泛霹雳列缺,浩荡风雷般的一掌刹然已幻出无数点疾电光影,竟是将那漫天水幕生生压了下来,水珠嘣碎如雾。
余势不减,雄烈掌风轰然撼破星宿御守。
先前一招交换,印证彼方百毒不侵,‘檐前负笈’心知眼下唯有武争胜负。
是故男子一击化拍为推,躯体于空中一横,厉掌遥递化成一扇极光,横飞出去十步,刁钻直按皇甫霜刃左肩,快的让人目不暇接。
“嗯!”尾音斜斜上挑。
一声沉吟,术者单掌捏印凝霜,聚合云山雾罩。
六花浮空低鸣,掣肘蓝衫客步履,旋即皇甫霜刃足底无声,人影平移三尺,叠消风雷余劲。
腾转之间,皇甫霜刃身形向前一倾,左手提运履霜破冰,精妙凌厉,竟是同样一掌回应。
紧接着,刺耳肢接交击之声响起,随后,两个人,四只手如同鬼魅一般闪动交锋——
试探,皆是试探!
每一招,皆偏要害半寸而去,每一招,皆是意尽便收……交织雪雷共舞的绚丽景致,迅捷至极的交锋,转瞬已是十招过手。
“随风起、冷秋颜实力虽强,但以寡敌众又能坚持到几时呢?”
男子攻心言辞宣告此战变量,因此须得速决为上。
对此,术者选择用答案代替反驳:“凤蝶一方定然平安无事。”
‘一定还有什么被我忽略了?’交锋关口尚有余力,蓝衫客脑思疾转,探求皇甫霜刃自信因由。
那是涉及突破死局的关键所在。
瞳孔忽地缩紧成针,苍白的脸色似有一股不正常的潮红闪过,眼神透着不可思议的意味,细思下愈发惊怖的念头脱口而出。
“你将楼主令牌给了凤蝶?!!”
还珠楼
一只赛雪欺霜的手探出,纤长优美的五指握着还珠楼无上令牌,凤蝶道:“楼主在此,谁敢放肆。”
首恶遭诛,锐气被挫,此刻令牌当面,一众杀手更是不由战意全消,齐齐拜倒,口称“参见楼主!”。
“喔呼~”见状,玉树无欢眸光闪烁,整个人已是放松下来。
作为不夜长河的实际话事人,冷秋颜怎么会不了解所谓的威信。
一枚令牌,如同帝王的宝座,今日杀手能无视它而夺权,旁人同样也可以无视它而背叛其人。
一个制度的建立,就是要共同遵守着相同的规则。
“令牌本身并无权能,它的权能来自众人的遵从。”
蓝衫客面色难看,一字一句道。
本意眼前人不以令牌强施号令的举动是故作姿态,孰料皇甫霜刃从一开始便打算“以理服人”。
想到此处,男子心思一动,索性孤注一掷。
还未落下的右臂手腕骤然一垂,像是断开,而后手背一转,一只手竟然像变成了一朵花,尽是变化的重重虚影。
旋即便见一指当空压下,霎时虚室生电,气走风雷。
一指风雷
决然出手尽付全力一击。
破空声起,一缕强劲的指风发出尖锐的呼啸,裹挟宛若雷霆的蓝紫弧光,点向皇甫霜刃。
谁知就在此时,术者拆招竟若行云流水,掌心皎若月霞的流萤紫芒,陡然映亮晦夜如昼。
纳式·极道星流掌
目睹纤指凌空作出玄奥难明的复杂动作,蓝衫客顿生一股向前倾倒的感觉,同时骇然惊觉皇甫霜刃动作,竟隐隐拥有无穷的吸引力,让人弥足深陷。
周遭汹涌星云,仿佛倒灌漩涡,集聚猛蓄一点罡劲,摩擦空气竟生金石交迸之音,绞断男子强悍指力。
随后紫芒携着难匹之威,径自与男子剑指相抵而对,顷刻间,蓝衫客指骨已是寸寸碎断。
皓掌去势不改,生生印在‘檐前负笈’胸膛。
蓝衫客抵挡不及,瞬间倒飞而出,狠狠撞在窗棂边沿的冷硬墙面上,震的墙皮纷纷脱落,男子喉头一鼓,便是一口逆血喷洒。
他萎靡落地,正要起身,忽见一双步靴闯入眼帘。
皇甫霜刃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语气平淡和缓。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两条路,一者跪在术者面前,二则倒伏霜刃脚下。
“断殁形,参见楼主!”
‘檐前负笈’,哦不,断殁形双腿屈膝,当时真就跪了下来,面对皇甫霜刃,因呕红缘故,声线稍显沙哑。
刹那间,房中灯火复燃。
“那——,走吧。”说着,术者一甩玄袖,回身径直往房门走去。
“对了!”
行至门檐下,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皇甫霜刃稍稍侧首,回眸一眼在烛影勾勒别见灵思慧念。
见状,蓝衫客心头霍得一紧。
轻声泠然,兀自接续道:“下次,你该将杀意隐藏的更好一些。”
换言之,男子演技尚且有待提高。
先前知晓神蛊温皇主仆孤身前往还珠楼,无有随行人物保障安全时,一股很淡,却又阴森无比的杀意从断殁形身上一现即逝。
旁人或许难以捕捉,但这杀气却瞒不过术者灵觉,而蓝衫客半垂的眼皮下,一双冷眸更是冰得令人发寒。
这股杀气并非是针对主仆,相反的,更多像是表达对皇甫霜刃未有顾及凤蝶安危的不满。
由是观之,可以想见对方效忠对象。
窥破这点,术者更是无意为自家好友留坑,遂出言点明男子真实阵营,是威慑,更为表明彼此立场相符。
闻言,断殁形面上提防表情一瞬转作错愕,这才明白自家上司缘何属意由术者接手还珠楼——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气概,谈笑论武洒脱应敌的气势,料敌机先从容落子的气派,加之襟怀磊落海纳百川的气量。
四类品质统合为一,思索间,男子心底悄无声息划过这样一个念头:‘想来也只有这般人物能可列为楼主继选罢!’
自此,天下第一楼落入皇甫霜刃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