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睿背手往厅里去,校武场和马厩里没人,厅堂里总有人吧,巡防营再不济磕掺,也不至于连个活人都没有。
果然,行至正厅不远处,里面传来一阵阵五大三粗的嬉笑吵闹声,还夹杂着酒杯相碰的清脆“叮叮”声。
赫连睿站在厅堂门前,厅堂的大门半掩着,留着个一人宽的缝隙,他从外往里面望,几条汉子正团团围坐于一张矮案前喝酒吃肉,豪阔言笑间丝毫没注意到外面站着个人。
几人都穿着同样的灰质皮甲,是巡防营的武服,唯有一个稍微瘦弱白净些的青年穿的是一件灰白相间的长衣布袍,端坐于矮案最上座,面上始终带着微微的笑意不言不语地听着剩下的几人高声论阔,行为举止也甚是斯文。
其中一个穿着武服的人大口闷下一杯酒后,又从矮案上拿起一只油亮的肉肘子,大口一扯嘴里含糊不清道:“圣上不是让那个从北境回来的小崽子过来接手巡防营么,怎么现在还没见到人?不会是害怕爷几个的威名不敢来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的两颊颤颤,嚼碎的肉沫都要从嘴里掉落,肉还没咽完举起酒杯又是一杯酒下肚,喝完还打了个闷响的大酒嗝。
其余的人对他这番粗鲁的行为习以为常,听到他刚刚那番话都跟着放声大笑起来,一时之间男人粗犷豪迈的笑声充斥整个厅堂。
那位穿灰白袍子的青年却在一片爽阔的笑声中微微皱了皱眉头,不知是嫌弃他不雅的吃相,还是对他那番话有什么歧义。
又有一个身着武服的人接着说道:“咱们还有什么威名?如今外面的人都怎么说巡防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空壳子罢了!”
此人面容英武,胸膛健阔,看起来似乎比其他穿武服的人沉稳些。
那粗鲁汉子听着话按耐不住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管他外人怎么说,咱们自己总不能妄自菲薄吧?”
“不能妄自菲薄的法子就是大白天躲在这里寻酒作乐么。”
赫连睿一推厅门,大门“刺啦”一声推开,门内几人听见声音纷纷停箸撂盏,侧头往门边看去。
赫连睿负手立在门前,厅门刚刚被他霎时一开,方才被遮住的阳光没了阻挡,挣脱着倾斜挥洒而入,他挡住一捧,高大笔挺的身姿在光影斑驳中如神祗般威武英拔。
粗鲁汉子见自己又被人反驳了,还是位不速之客,手中捏着的酒杯往案上一扔,气势汹汹地站起来对赫连睿道:“你是哪位?来砸场子的?”
赫连睿长腿一迈,跨至厅内,平静地答道:“鄙人不才,正是阁下口中的‘北境小崽子’。”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余下坐着的几人皆是心照不宣的相视而对,面上神情各有不一,那位灰白长袍的青年清俊的眼角则是微微一眯。
站着的那粗鲁汉子听见赫连睿这话,豪横的面容微微一顿,随后又不以为意的哼声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赫连大统领。”
他这一声大统领叫的让人听不出丝毫尊敬,反倒有些挑衅的意思。
赫连睿装作没听懂,兀自从袖袋里掏出拟旨往矮案上一扔,一副淡淡地口吻:“看吧。”
黄白绫棉就这么被他随手丢在盛放残羹酒肉的矮案上,众人盯着那一小块黄,谁都没有伸手去拿,睁眼看着它被慢慢浸上油渍酒迹。
其实根本不用去看,宫宴上圣上将他调离北境留在暄都掌管巡防营此事人人皆知,拟个旨不过是按礼走一道程序而已。
方才那位看起来稍稍沉稳些的武将盯着拟旨看了一眼,垂头思索片刻,突然拿起面前一双用来夹肉的木箸,一阵风般往门口冲刺而去。
其余人见到他这般动作丝毫不见惊讶慌乱,仿佛早有所知似的,不仅如此,还个个端坐后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赫连睿鹰眸一凝,脚比眼快,闪身一错,木箸堪堪擦过耳旁,他不禁心道,好快!
那人见一击不中,面上丝毫不乱,手腕一拧转了个圈,欲要往他肩胛处再刺,赫连睿早有所知,见他腰腹空空毫无防备,便抡起胳膊欲往他腹腔砸去,谁知这人也料到他会有此番偷袭,左手穿过右臂下方紧紧箍住了赫连睿冲去的铁拳,赫连睿一看时机正好,趁他左手和自己掣肘分神之刻,右掌闪电般迅速而上扼住他挥来的手腕,用力一捏,腕骨折裂的“咔嚓”声和木箸落地的“噼啪”声以及那人吃痛的闷哼声重叠,昭诉着这场突发打斗的最终结果。
后面的那几人见此情景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脸上俱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梁凯可是营里速度最快武功最高的人!竟然被赫连睿几招就降服了。
梁凯吃了败,又被赫连睿折伤手腕,面上除了有些阴沉外再无其他表情,赫连睿冷冷地看他握着手腕忍耐,大手一挥抛给他一个白瓷药瓶:“这是阴山药王亲调的断续膏,拿去疗伤,保你手腕不断,只是这断节复生的苦你就活活受着吧。”
说着抬头看向后面正在屏气敛息看着他们的几位,冷声厉色道:“以下犯上的下场诸位都看到了,下一次营内若再有这种情况发生,那就不是折断一只手腕这么简单了!”
梁凯默言,盯着手中的白瓷小瓶,拇指摩挲几下光滑的瓶身,忽而单膝下跪,垂首道:“谢赫连统领!”
那几位听了赫连睿方才那番警告,又见梁凯这般动作,几张大脸哑口无言地面面相觑后,依旧没个表态,于是又齐齐地看向那位灰白袍青年。
赫连睿目光追随而去,他早就注意到了这位灰白长袍青年,从始至终他都是一副处变不惊、安然若素的模样。此刻他被几道目光盯住,依旧一副宠辱不变的神情,不紧不慢地从椅子上起身,顺手还理了理坐乱的衣袖,目光直直对上赫连睿,开口道:“赫连统领有何打算。”
赫连睿定定地对上他目光,英俊的面容坚毅深邃,朗声回道:“巡防营既已归我所管,即日起便脱离兵部,从此一应兵械车马供给都归赫连家所管!”
那青年终于面色有变,眼中闪过一丝愣怔。
“此话当真?”
赫连睿勾唇一笑:“我赫连家从不失信于人。”
那青年眼睫闪动几下,见赫连睿黑眸坚定神情凛然,忽而解颐一笑,拱手恭声道:“属下王黥,替兵士们谢过赫连统领了。”
余下几人见此情状,也俱是心服口服,纷纷单膝跪地报上姓名,恭迎巡防营新任统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