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出了酉阳洲,许初一心中包袱才逐渐放了下来。
坐在渡船上的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个妖与人共存的酉阳洲,暗暗的叹了口气。
少年闭上眼,躺在了船舱客房中,回想起阿弃与阿喜俩人,他眯起双眸,纠结这一次到底是巧合, 还是可以安排。
晏道安当时对于少年的询问,只是一笑而过,并未给出一个答案。
现如今细细想来,许初一不禁开始怀疑起了封一二是否刻意安排了他与柳承贤之后的事。
渐渐地,少年闭上了眼睛,可脑海中仍旧是浮现出了晏道安那诡异的一笑,那略有深意的笑容让他不禁有些害怕。
“也不知道柳承贤他怎么样了?会不会变得和晏道安一样?”,睡不着的他坐起身来, 朝着窗户朝外望去,苍茫大海,孤帆远影。
还记得当时是在鲲洲之上,柳承贤与他坐在甲板上,一个念书,一个听书。
“柳承贤,你可千万别变啊!”
许初一小声念叨了这么一句,此时的他有些害怕,害怕这个天下唯一一个同乡人再见之时会形同陌路。
而此时,柳承贤在行动缓慢的牛车上枕书而眠,头枕的那本书已经被他翻了不知道多少遍。
这本书其实算不上被人推崇,因为乃是一本小册子,记载的都是些游山玩水的琐事。
书本是少年无意间在望山书院的书房中找到的,也是他执意带走的,不为别的,只因为写下此书的人与那副《千里江山图》的作者重名罢了。
梦中的柳承贤手握一支毛笔,与长卷之上凭借记忆绘画出了那副久违了的画作。
画作之上,有千里山脉,有万千河流, 有边疆关隘,有城镇街头。
有他熟悉的那座皇宫,有他陌生的那条巷弄。
就在他收尾之时,牛车晃动了一下,让这个差点在梦中重塑清名天下的少年猛然惊醒。
一身墨色儒衫的柳承贤撑着那些个散落书籍缓缓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牛车竟然行走到了一处悬崖边上。
而与眼前悬崖相对的不远处的断壁之上,便是那座曾与他约好来此一叙的琅琊书院。
柳承贤跳下牛车,站在峡谷之间,稍微目测了一下,这间隙少说也有二十丈左右。
看着禁闭的书院大门,少年皱起眉头,很显然这样的一道鸿沟,是想将山下人与山上人分离开来。
横望悬崖边上,没有锁链没有桥梁,若是要过去也就只要山上人才能做到,而且还得是一品六境的山上人。
不然恐怕气息不足,行至一半就得掉下去。
就在少年收回目光的时候,近处有有一个直到膝盖高低的石碑吸引了他。
“以文载道,以书传世。”
蹲下身的少年拍了拍双手, 看着石碑上被自己抹去灰迹的八个阴刻文字,不由得轻声念叨。
“原来读书人都一个德行,我还以为只有我家先生这样呢。”
站起身来的少年轻笑一声,石碑上的文字看似寻常道理,却是过悬崖的方法。
若不是柳承贤常年跟在城府深沉的李扶摇身后,总是听些个如同哑迷,晦涩难懂的话,恐怕也很难猜出其中意思。
本以为琅琊书院如此选址是为了谢绝山下人打扰,现在看来却是给入院的读书人分了个高低。
以文载道,即是心中大道也是脚下小道。
好在这些年少年专心修行,先生李扶摇与师爷顾须佐这俩个文抄公,以他的名义写下了不少诗篇文章,足以铺满眼前的二十余丈。
只见柳承贤看了一眼牛车上的那几幅卷轴,随手拿下一幅,朝着书院方向展开。
刹那间,卷轴之上那些原本跃然于纸上的文字依次展开,直奔悬崖对面,在两岸搭建起了一条道路。
“一首词而已,就这样满了。”
柳承贤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像极了那个狐媚男子。
他牵起牛车,伸出手摸了摸老牛的额头,“别怕,跟着我走就行了。这首词虽说只是寻常的山水词,但是也足够咱俩过去了。”
老牛似乎听懂了少年的话,竟然闭上了眼睛。
于是少年牵牛,牛车载书。就这样,行走于那首山水词铺就得小道之上。
月光之下,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那首词恰好也是写月。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
这首词是抄的,少年也曾问过李扶摇这首词的出处,而李扶摇也只是摇头,说是自己年少时听他那个亦师亦友的朋友念过。
当时柳承贤有些遗憾,李扶摇看在眼里,轻声说道:“我听那朋友说过此人另有一句话,说得相当好,你想听吗?”
也不等少年答应,柳承贤便拿起毛笔,以端正的篆书写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现如今巧合又遇这词,少年心中也难免想起那十四个字,不由得有些唏嘘。
若是当年在清名天下,自己有幸见过这十四个字,自己会不会好一些,是不是那个跟着游侠儿远游天下的少年会是自己呢?
不知不觉,柳承贤已经到了书院门口,他回首收下卷轴,将其放在了牛车上。
叠指弹窗,连翘了三下门的他,见里面没有动静。
少年想起莲花渡口遇到的那个中年男子,轻声说道:“学生柳承贤,前来赴昔日莲花渡口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