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听到钦差大臣对林泰来问道:“听说这个地方很邪门,近两年在这里的迎接仪式上,总是出现各种事故,还经常与你林千户有关,是也不是?”
“谣言,都是谣言!”林大官人一口否认,并举例说:“长洲县袁县尊到任时,就没出事故,原任巡抚赵老先生到任时,也没出事故!”
李世达环顾四周说:“希望今日也平安无事。”
听到这几句对话,石知府忽然虎躯巨震,心里紧张了起来。
他发现,自己今天可能大意了,没有安排至少几百壮丁保护自己出行!
毕竟林泰来最擅长的招数,就是“武力解决”!
如果林泰来下决心今天动手,搞出几百上千的乱兵或者乱民,自己现在却完全没有招架能力,也没有地方可以躲!
刚想到这里,忽然听到河道对岸传来了喧哗声,石知府抬头看去,发现对岸已经聚集了大片人群!
石知府脸色大变,下意识的靠近了钦差大臣李世达,仿佛这样才能有点安全感。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难道今天又能看到大戏了?自己不会遭受池鱼之殃吧?
这时候,对面的人群忽然整齐划一的反复高呼:“石青天!石青天!石青天!”
苏州刁民多,闹事的人多,被历年民变搞得像是惊弓之鸟的官员们一时间有点茫然,这画风不像是民变?
只有林大官人大笑道:“石府尊果然深孚百姓之望啊!上任不过两个月,竟能获得如此爱戴!”
李巡抚适时的表达了一下对石知府的敌对立场,开口道:“莫不是故意做给钦差看的?”
林泰来又出面维护石知府说:“这就是民意,百姓心中有杆秤啊!”
李巡抚看了眼林大官人,你到底是哪边的?
其他人完全不敢说话,只觉得李巡抚、石知府、林大官人之间波诡云谲。
仿佛这三人都带着厚厚的一层面纱,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
正在这时候,枫桥上忽然又出现了一排人,有个人高声大叫道:
“狗巡抚!狗巡抚也在这里!污蔑石青天的狗巡抚也在这里!”
桥上的人便也一起骂道:“狗巡抚!狗巡抚!”
李巡抚脸色很不好看,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被这样公开辱骂也不会好受。
林大官人连忙指挥外围执勤的衙役和军士,“快去桥上,把人驱散了!”
对岸的人群仿佛被传染了,停止了高呼“石青天”,也开始大骂“狗巡抚”了。
李巡抚只觉得站在这里脸上无光,对钦差大臣李世达说:“既然已经见到上差,在下先告辞了!”
从官职上说,李巡抚比李世达只低一个等级,见完之后就告辞,不陪同到公馆,也不算太过失礼。
所以李巡抚就离开了迎接仪式现场,带着长随朝外面走,他的座船就停在不远处。
突然一声炮响,从前街、后街以及枫桥方向,杀出三支人群!每支都有数百人,加起来起码上千人!
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石知府再次陷入恐慌,这次真的是狼来了,不是林泰来谁敢搞出这样阵仗?
三支人群暗合兵法,呈现合围包抄之势,并且每支都有数十带路人,气势汹汹的席卷而来!
“林泰来!你好大的胆量!”石知府色厉内荏的喝道。
林泰来冷哼道:“与我有什么关系?”
石知府驳斥道:“对于在枫桥附近如何埋伏,行进路线如何规划,各处人手如何部署,除了林字头的人,谁还能有如此丰富的经验?”
林大官人:“.”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帮乱民突然一起扑向了李巡抚和他的标兵!
巡抚日常出门不可能总是带着几百标兵,所以今天亲兵不过数十人而已。
眨眼间巡抚亲兵就被上千乱民冲垮了,来不及逃走也无路可逃的李巡抚直接淹没在乱民中!
还有几个膀大腰圆的良善人物,朝着官员们这边吼道:“石青天!我们苏州百姓永远拥戴你啊!”
迎接仪式现场的这边官员们全都看傻了,他们对此完全不能理解。
如果这帮乱民是林泰来组织的,为什么不对大敌石知府动手,却把李巡抚给冲了?
在一片“狗巡抚”的骂声中,众人又见到一个疑似李巡抚的人,鼻青脸肿的看不清本来面目,被扒得只剩下了一条裤子,然后又被抬起来,直接扔进了河道里。
“救人!救人!”林千户积极的指挥着军士,“你们下水把巡抚救上来!”
截止到目前的大明苏州城民变史,从没发生过如此惨烈的场景,最多也就是掀了巡抚的轿子。
明明在场人里钦差大臣最大,但众人却都看向了林大官人。
原来林泰来搞事都是有一定分寸的,就算那些与林泰来敌对的官员,也没直接遭受过人身伤害。
而今天却搞成了这样,是想表达什么意思?是想表示对这次官场闹剧的愤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匹夫之怒,血流五步,林大官人之怒又会如何?
“看看,民愤,这就是民愤。”林大官人又指指点点,深沉的说:“唐文皇说的真好,民如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
石知府头脑一片清明空灵,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算不算劫后余生?
他的心情甚至更恐惧了,李巡抚都是这样下场,那自己呢?
等清醒过来后,有点生气的石知府对林泰来喝问道:“你身为武官,又有以一挡百之勇,为何不指挥军士阻止?”
林大官人诧异的说:“你居然帮那个污蔑你的狗官说话?”
石知府答道:“是非对错,自有朝廷处分,焉能加以私刑?”
林大官人又看向人群,叹道:“民意不可违啊,我林泰来也不好逆民意而行,朝廷也应该能理解。”
一口一个民意,不愧是苏州城最大黑恶势力的头子。
正二品钦差大臣李世达沉默了半天,他想重新上船回南京去,他一点都不想留在苏州。
这个地方太邪门了,这个地方的人更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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