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绾大惊失色,“原来.原来。”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显然是默认了。
他必须得这么解释,因为御史台的判决,已经是使得革新派内部非常不稳定,很多人猜测王安石已经失去皇帝的信任,大势已去。
唯有这么解释,才能够稳住军心。
这都是我的计划,从侧面就解释了,为什么御史台能够判决下来,也证明他没有失去皇帝的信任。
邓绾目光闪烁了几下,“王学士此计甚妙,这也能够离间他们与公检法的关系。”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正是如此。”
但心里也是慌得一批,上得庭去,只能是生死各安天命,到底不是张斐说了算,判决的是大庭长,赵抃是妥妥保守派的人。
而其中最为恼火的莫过于御史台,在他们看来,检察院这是要骑在他们肩膀上,打他们的脸。
关键,御史台一直认为,自己与大理寺一样,都是属于公检法的顶头上司。
这属于违抗上级命令。
于是立刻将许遵给叫到御史台来,虽然他们都猜测这十有八九是张三那臭小子的主意,但是许遵到底是检察长啊!
身为三朝元老的文彦博,还是压制住心中的怒火,向许遵问道:“许检察长能否给老夫一个解释?”
蒋之奇他们等一干御史,也都是怒目相向。
要知道许遵可不是保守派的人,而是偏向王安石的,保守派对于许遵向来就不待见,只不过张斐的出现,缓和了这种敌对关系。
许遵语气平淡地解释道:“事情的过程就是薛向来检察院起诉,并且提交了相关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我们检察院只是照章办事。”
“你这纯属是狡辩。”
蒋之奇愤怒道:“倘若有问题,你们检察院之前为何不提出来,我们御史台可没有隐瞒任何事。
等到我们御史台判决之后,你们检察院就立刻跳出来,我看你们是成心针对我们御史台,妄图压我们一头,你们这是痴心妄想。”
许遵道:“我可没有这么幼稚。”
彭思言冷笑道:“谁敢说你许仲途幼稚,你们翁婿定是见我们御史台枪头了你们公检法的风头,于是去勾结王介甫、薛向,意图坏我御史台名声。”
文彦博对此也是深表认同。
这利益太明显了。
之前他们一直拦着没有让公检法介入,已经引发不少人的揣测,革新派也揪住这一点,攻击保守派,你们就是要罗织冤狱,诬陷忠良,是后来不断有证据爆出,才慢慢改变舆论的。
但如果公检法在这时候介入,并且最终翻案,那不就是坐实革新派的论点,那御史台就要蒙受很大的打击,他们这一招后发制人,实在是太恶毒了。
文彦博沉眉警告道:“许检察长,根据朝廷法度,我们御史台是在你们公检法之上的,而御史台判决的几乎就是最终判决,也只有审刑院可以介入,你们检察院这么做是有僭越之嫌。”
“首先,根据朝廷规定,我们公检法上面是大理寺、审刑院,而非是御史台,对于公检法与御史台的关系,朝廷并没有明文说明。”
许遵淡定从容地解释道:“其次,我已经说过,这是两件案子,我们检察院只是针对薛向是否违法进行调查,而非是要推翻御史台的判决,我个人也相信那些百姓说得都是实情。”
文彦博皱了下眉头,虽然御史台和大理寺、审刑院是平级关系,但朝廷确实是规定,公检法的最高审判是在审刑院,没有算入御史台,又道:“你们要起诉,那你们的事,但是薛向已经被御史台定罪,无论你们检察院要怎么做,都应该先将薛向交给我们御史台。”
许遵道:“这不合规矩,因为薛向就是认为自己被冤枉的,并且提供相关的证据,如果我们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就将薛向交给御史台,这显然对薛向不公平,也不符合我们公检法的制度。”
蒋之奇怒道:“那你今日也休想离开御史台。”
“哎!”
文彦博被这话吓得一惊,赶紧制止蒋之奇,这要是将许遵给扣下,那这个问题就会变得非常严重,而且你这么干,王安石一定就这点,攻击他们御史台的,现在革新派肯定全力支持检察院,又向许遵道:“我们御史台将会针对你们检察院进行调查的。”
许遵点点头道:“我们检察院向来奉公守法,是不惧任何人调查。”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你先请回,马上我们就会派人去你们检察院调查。”
文彦博淡淡道。
“下官告退。”
这许遵走后,蒋之奇立刻道:“文公,为何要放他离开?”
文彦博道:“因为我们目前尚不知薛向到底提供了什么证据给检察院,万一这是一个圈套,那可怎么办?”
蒋之奇道:“如果真让他们起诉成功,那我们御史台凭何在朝中立足。”
文彦博道:“我们当然要全力阻止检察院。他们要履行职责,我们也可以,我们御史台的职责,可就是监督朝中官员,你立刻派人去检察院进行调查。”
“是。”
检察院这一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
御史台都不在乎什么革新和保守,如果真让检察院翻案,那御史台还活不活啊!
对于御史台而言,这几乎是一场生死存亡之争。
御史台立刻派人去检察院进行调查,从检察长到检察员,真是一个都不放过。
同时,台谏官员,纷纷上奏,弹劾检察院勾结罪犯薛向,徇私枉法,图谋不轨。
保守派官员,也纷纷出声支持御史台。
临门一脚,你检察院插一杆子进来,保守派上下都气得是暴跳如雷啊!
而革新派迅速团结在公检法周边,极力为公检法辩解,同时表示我们早就说过,他们避开公检法,就是要诬陷忠良。
看看,正如我们所言,里面果然是有冤情的,而且是天大的冤情,就连司马光都看不下去了。
因为司马光主持司法改革,就常理而言,没有他的点头,检察院能够介入吗?
司马光真的有苦说不出。
虽然司法改革是他主导的,但他很少干预公检法的运作。
但革新派就是故意这么说,让他们内部分裂。
搞笑的是,此案之前,明明就是革新派对公检法恨之入骨,保守派拥护公检法,如今一个移形换影,全反过来了。
那些中立的大臣都看得云里雾里。
但这确实对保守派内部,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
司马光这掌门人的位子也是岌岌可危。
保守派内部希望司马光向检察院施压,但司马光又比较古板,他只是表示,如果公检法审判不公,审刑院必然会介入的,因为目前还处于调查阶段,没有进入司法程序,也未有出结果,审刑院也无法介入。
这令很多人都对司马光非常失望。
只要你现在踹上一脚,革新派就彻底完了,你这时候跟我们讲原则,你是不是脑袋有病啊!
都快急尿了。
政事堂。
“文公且请息怒!”
赵抃道:“我看检察院也有检察院苦衷,若有人上诉,并且拿出证据来,检察院也不可能视而不见,这样的话,御史台更会弹劾检察院玩忽职守,不是吗?”
文彦博道:“赵相公此言差矣,这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如果检察院能够轻易介入御史台的审判,并且还推翻御史台的判决,那今后御史台还能有任何作为吗?
今后大大小小所有案件都交给检察院,别的官署都没法审了,不管怎么审,到时都可以从检察院进行起诉。倘若检察院认为这里面有冤情,大可协助御史台,亦或者将此案移交给御史台,而不应该另外上诉。
这会使得国家司法变得杂乱无序。”
他也是个老辩手,我不阻止检察院履行职权,但凡事有上下之分,你可以协助我们御史台啊!
你这么做的话,可就全都乱套了。
司马光点点头道:“也是,可以让检察院协助御史台审理此案。”
“为什么不是御史台协助检察院调查?”
只见王安石走了进来。
文彦博瞥了眼王安石,冷冷问道:“不知介甫有何高见?”
“不敢!文公有礼。”
王安石拱手一礼,又道:“只是检察院说得再明确不过,这是两件案子,检察院又如何协助御史台。”
文彦博道:“这分明就是一件案子,我们御史台将薛向定罪,检察院却要为薛向申诉。”
王安石道:“御史台虽然将薛向定罪,但那些百姓告得可不是薛向,此案亦不是关于薛向个人的案件。
再比如说,即便检察院起诉成功,也只是说明薛向个人无罪,而不是推翻御史台的判决,其他人还是会被定罪。
当然,为什么御史台会将薛向定罪,我至今都不明白,我相信公检法公正无私,定会给我找出其中的答案,所以我绝不会认同,将两案并为一案,且让检察院协助御史台。”
富弼突然开口道:“但是宽夫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检察院的这番介入,会使得国家司法,变得杂乱无序,等到皇庭判决之后,御史台又要重审,何时是个头啊!”
事情演变到这一步,不管富弼心里怎么想,他必须要站在文彦博这一边。
关键文彦博说得确实有道理,就国家制度设计,肯定是一级一级往上告,最上面说了算,如果下面可以轻易推翻上面的判决,这会没完没了的。
王安石道:“若是御史台能够拿出这证据来,我也不反对御史台再继续重审,我只在乎公平和公正。
今日我就直说了吧,我就是不相信御史台那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审理制度,这是不足以服众的。
唯有公检法的审理制度,才能够使我信服,因为公检法的制度是公开、公平、公正,能够让所有人清楚整件事的原委,并且最终判决的是皇庭。
赵相公被人称为铁面御史,如果检察院能够说服赵相公,那么薛向就是被冤枉的。君实以为我说得是否有理?”
司马光当即瞪他一眼,好似说,滚一边去。
这王安石可也是一个出色辩手,文彦博说得确实有道理,所以他是直接攻击御史台的审理制度,我认为御史台的制度存在问题,关键明眼人都知道,公检法的审理制度显然是更优秀的。
这一点就连富弼都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