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司马学士真的希望针对均输法,就应该让真正的受害者站在皇庭申诉。”
司马光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让那些商人去起诉均输法?”
“未尝不可。”
张斐笑道:“正好有一批江南商人来到京城作证,他们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司马光又纠结起来了,“但是如胡永卫这种人,可不值得可怜。”
“这也是个问题。”
张斐道:“但是法律条文到底没有禁止他们这么做,所以真想要解决这些问题,也只能依靠立法。
如果那些商人起诉,我们检察院可以借机开一场关于均输法的听证会,去认真的解决这些问题。”
司马光听罢,神色显得有些动容,过得片刻,道:“此事你去办就行,我已经打算在此案结束后,就向官家递上辞呈。”
“啊?”
张斐故作惊讶,“司马学士为何要递上辞呈?”
司马光瞧他一眼,“为什么,你不清楚?”
张斐低眉思索一会儿,道:“真是抱歉,是张三连累了司马学士。”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事倒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哦,那我也走。”
“你走哪去?”
司马光惊讶瞧他一眼。
张斐道:“当初是司马学士向我许诺,我才答应入仕为官的,如今司马学士不管不顾,拍拍屁股走人,那我留着干嘛,我也回去当珥笔算了。”
司马光好气又好笑道:“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敢情你入仕,全是为了我?我家老仆可能都没有你这般忠心。”
言下之意,你少来,我可不信你。
张斐道:“这与忠心无关,如今公检法得罪了文公他们,司马学士要不在上面顶着,我能撑得起吗?既然如此,就还不如早点抽身走人,以免将来去琼州伐木。”
“难道你回去当珥笔,就不会去琼州伐木?”
司马光瞪他一眼,旋即又皱眉思忖半响,叹了口气:“不过你说得也对,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这个时候,他要抽身的话,那公检法就会面临很大的危机,因为公检法一直都是保守派在支持,现在公检法跟保守派发生冲突,如果司马光在这时候抽身的话,那公检法只能是完全倒向革新派。
因为保守派是不可能再支持公检法。
但问题是革新派也不一定会支持他们,即便是支持,肯定也是有诸多附加条件的,至少会将公检法改造的面目全非。
因为革新派充斥着权贵阶级。
这当然是司马光最不想见到的。
张斐立刻道:“司马学士,你是对的,他们才是错的,这就是全部的事实。”
“这些话你就别说了,到底是谁得错,大家心里都清楚。”司马光叹了口气,“说吧,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张斐道:“让事情重新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在这场官司之前,革新派其实是非常被动的,到底那些百姓所言之事,是真真切切的,不是假的,他们甚至都不敢跟保守派在正面对决,而是要求让公检法来审,离间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在这场官司之后,革新派终于找到了立足点,判决都还没有下,就开始疯狂在朝中造势,指责文彦博结党营私,排除异己,诬蔑薛向。
面对这些指责,文彦博是不动如山,同时坚决否定黄定的判决,御史台、谏院见到老大这么硬气,也纷纷表示,皇庭的此番审理,是不能作数的,御史台也绝不会承认的,并且还要求检察院立刻将通缉犯薛向交出来。
御史台也没有退路的。
事到如今,真正能够解决这个问题的,就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皇帝。
老成持重的赵抃,在审视过检察院递交的证据后,必然是要判薛向无罪,但是他知道皇庭一旦判决,那会将双方都逼入绝境。
因为判了无罪,就要还薛向自由,但是御史台通缉令并没有撤销,如果御史台又将薛向给抓了,那怎么办?
这本来不是一个大问题,但随着矛盾激化,会变得越来越致命。
于是赵抃上诉皇帝,希望在皇庭判决之前,能够召开一场枢密会议,彻底解决此事。
赵顼采纳了赵抃的建议,在垂拱殿,召开一场枢要会议。
面对文彦博这个三朝元老,王安石也不好跟对司马光一样,上来就直接开怼,而是表示公检法的审理,是公开的,也是非常公平的,薛向就是被诬陷的。
文彦博不紧不慢道:“陛下,其实御史台一直都没有变过,也没有针对任何人,而真正令此事变得复杂的是公检法,这下属违法,上司哪有不承担责任的道理?”
说到这里,他环视众人一眼,问道:“各位难道就没有做出过类似的判决和指控吗?”
赵抃他们都没有做声。
事实确实如此,以前这种情况,那就是包拯来审,也会将薛向给算进来的。
文彦博又接着说道:“更是从未有人将责任推卸给御史台,因为朝廷分配给每路的御史,也才两三个而已,这哪里监察的过来。”
王安石心里非常清楚,要承担责任,也只是行政处罚,最多也就是贬职而已,可御史台判得是违法,承担的是刑事责任,这能是一回事吗?
但他也不敢这么说,因为他要确保薛向出任三司使,怎还能降级,这显然是文彦博的圈套,于是道:“但问题是现在有了公检法。之前我对公检法很多判决结果,也都感到不满,但我依旧服从公检法的判决,不是因为我畏惧公检法,而是因为公检法是以公平公正服人。”
这也是一句大实话。
文彦博立刻避重就轻道:“问题就不在于此,御史台的判决也是公平公正的,而御史台之所以判薛向有罪,是在于一直以来,皆是如此审判的。
此外,当薛向提出异议时,御史台也有让检察院将此案移交给御史台,是检察院不愿意移交,此非御史台的过错,而是公检法制造矛盾,妄图削弱御史台的权威。”
这姜还是老的辣,即便是在如此状况下,文彦博依旧不落下风,这是赵抃没有想到的。
确实也是如此。
御史台当初的确表示,你要有申诉,我们也让你申诉,但你们拒绝移交案件,就不能指责这是我们的过错。
恰恰相反,是你们公检法不守规矩。
王安石冷笑道:“这可不能怪薛向,任谁都会选择一个更为公平的审理制度,我相信天下人都会认为,公检法的审判制度,是要比御史台更为公平公正的。”
文彦博道:“要论公平公正,首先就应该做到遵守朝廷法度,御史台与大理寺是平级的,而公检法是在大理寺之下,那么检察院就无权重审御史台判决的案子。”
王安石道:“关于这一点,我早就说过,公检法也对此解释过,这是两件案子。”
“行了!”
赵顼突然开口打断他们的争论,“二位所言,是各有道理,但是朕的垂拱殿可不是用来分出胜负的,而是用来解决问题的。
关于御史台的判决,朕是看过的,也表示认同,同时朕也去到皇庭观看了那场审理,也是非常公正的,在朕看来,你们双方都没有错。
御史台的判决并无任何过错,但是薛向也拿出证据,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至于御史台和检察院,双方都在履行自己的职权,御史台监察到有官员非法赋敛,当然是得管,同时检察院在得到确凿证据,上诉皇庭,也是按规矩办事,其中并无过错,也没有什么可争的。”
赵抃、曾公亮、陈升之、司马光立刻站出来,异口同声道:“陛下圣明。”
他们可不愿意让这事进入一个死胡同。
王安石、文彦博虽都有些不情愿,但此时只能躬身道:“陛下圣明。”
赵顼看着面前老臣子,眼中闪过一抹欣喜之色,“此事就这么定了。”
言罢,他便起身离开了。
然而,关于这个结果,双方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对于革新派而言,虽然保住了薛向,但是并没有推翻御史台对新政的控诉,还是有些官员因此受罚。
这是新政执行以来第一次遇到。
而保守派更觉窝囊,唾手可得的胜利,就这么没了,关键这罪魁祸首就是他们辛苦培养出来的公检法。
并且,他们认为这就是司马光优柔寡断导致的,审刑院唯一可以拿捏公检法的,但司马光就是不愿意向公检法施压。
如今此案尘埃落定,他们中不少官员都认为司马光该为此次失利负责。
审刑院。
“怎么?在你们看来,公检法只是你们打造出来的一把刀,一把杀人的凶器?”
颓废多日的司马光,目光突然变得凌厉起来,一目扫视过去,“我还以为你们认同公检法,是因为公检法的公平公正?”
“司马相公认为公检法此番审判,公平公正吗?”
“当然公平,事实就是御史台并未真正掌控薛向违法的确凿证据,这才让薛向有机可乘,而公检法只是根据具体证据进行起诉,这与以前并无任何差别。”
说到这里,司马光突然话锋一转,“虽然薛向无罪,但不代表均输法就没有问题。根据此次起诉来看,均输法不但伤及部分百姓的利益,同时还伤及各地商人的利益,这与我们之前预测一样,均输法的目的就是为国敛财,这一定会与民争利。
而我之所以支持公检法,不仅仅是因为公检法更为公平的审理制度,同时还有捍卫个人正当权益的法制之法,商人的正当权益,也应该受到保护,我已经得知不少来自江南商人,准备上检察院正式起诉发运司。”
这个反转,令大家皆是震惊不已。
其实大家反对均输法,捍卫的就是地主、商人阶层的利益,只是说他们比较委婉而已,解释为为民争利,如今听到司马光将话说穿,就是要捍卫商人、地主的权益,这是要直接摊牌啊!
卧槽!误会了呀!
原来原来你是在憋大招啊!
你.你早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