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听着太复杂了一点,将这些因素杂糅在一起。
张斐道:“先是打着冗官之弊的名义,由制置二府条例司出资建立一个事业署,但如果什么买卖都做的话,必然引发很多人的不满。
咱们得找一个让他们都无法反对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常平仓法。只不过这个常平仓法跟均输法杂糅在一起。
以前常平仓法就是一州自我循环,这粮价高了,卖粮食,粮价低了,买粮食,以此来稳定物价。
其实均输法与之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均输法是将丰盈地区的粮食卖去欠收地区,效果差不多,只是说可以跨越州府。
但常平仓法是公认的良法,司马学士他们都是非常推崇的,那么将均输法的制度常平仓法的理念结合,这样就能够更加正义。”
王安石听得是频频点头。
张斐又继续道:“此外,均输法又兼顾供应京城的粮食,而这里面就涉及到国家安全,因为这个原因,事业署就还可以负担粮食储备的重任。这又可以改正均输法的另一个弊端,就是周期太短,目前对于均输法的要求,是每年都得盈利,这显然是给予发运司太大的压力,但如果肩负粮食储备的重任,这就变成一向长期投资,可以做长期布局,王学士也可以做到游刃有余。
而一旦这个事业署完成粮食储备,成为全国最大的粮商,并且覆盖全国,这在一定的程度上,是可以在无形中削弱地主豪绅的地位,打击土地兼并,做到真正由国家主导,同时还让司马学士他们无话可说。”
王安石听得目光急闪,仿佛打通任督二脉,脑海中的一些零碎的计划,也全部都联系在一起,使得他的新政也变得更为立体化,欣喜道:“超级事业署,这法子倒是不错。”
说罢,他又问道:“也就是说,这个事业署,只做粮食买卖?”
“是的。”
张斐点点头,“但这已经足以,因为控制住粮食,就等于是控制一切,可以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其它买卖,同时又不会被人指责。如今均输法涉及的交易,太多太杂,反而容易让人各个击破。
我敢说,只要允许商人公平竞争,发运司会在很多交易上面都面临血本无归,因为根本顾不过来。
然而,发运司一旦亏损,就无法向上面交代,可能会有官员铤而走险,这就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当然,为求更加正义,更师出有名,可以由这个官署,拨钱建立农业学院,专门研究农业,招揽更多的年轻学子进来,让基础变得更加坚实。如同河北的水利学府一样。”
王安石点点头道:“不错,只要控制粮食,就能控制一切。唉早知如此,就不应该将薛向给调回京城,如果要成立这个事业署,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官员来主持。”
张斐立刻道:“如果王学士暂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替补人选。”
王安石忙问道:“谁?”
张斐道:“蔡京。”
“蔡京?”
王安石还想了想,才道:“哦,就是跟你一块去河中府的学生蔡京?”
张斐点点头道:“正是此人。”
王安石道:“我倒是更欣赏其弟蔡卞。”
张斐道:“其实他们兄弟二人是各有所长,可单就此事而言,蔡卞不如蔡京。”
王安石问道:“为何?”
张斐道:“首先,蔡京在财政方面的才干,是要胜于蔡卞;
其次,蔡京更具有野心,且手段更加狠毒;
最后,蔡京不拘泥于儒家道德,且自私自利,只要利益足够大,他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出卖我。”
这是在举荐人才吗?王安石诧异道:“如此小人,你也用?”
张斐笑道:“如果让司马学士去主持这个官署,能够成功吗?”
王安石想都没有想,“当然不能。”
先否定再说。
“正是此理。”
张斐道:“由于蔡京非常具有野心,故此他会非常认真地对待此事,因为他知道,一旦将这事做好了,他必然是会进入政事堂的,但如果弄砸了,他就彻底完了。换而言之,是没有任何利益,能够说服他,出卖王学士的,这可是入相的绝佳机会啊。
此外,那些个地主个个都非善类,这要不找一个狠一点的去,根本就打不过他们,薛发运使其实都还有些畏惧,但蔡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一定不会对那些地主手下留情的。
可一味的蛮干也是不行的,好在蔡京非常熟知公检法的运作体系,他会知道如何规避被公检法缠上。
等到稳定之后,王学士就可以将他调回来,再派一个稳重一点的人去接手,如此也可以防止他掌控太多权力。蔡京就只是一把破口的利刃,用完就可以收走,如此亦可避免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王安石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蔡京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选。不过此事,我还得认真考虑一下。”
张斐笑道:“这是当然,我也只是举荐一个备用人选。”
王安石突然问道:“对了!既然你有这么好的主意,为何总是瞒到这时候再说?”
张斐立刻解释道:“我也根据具体情况,找出具体对策。均输法颁布的时候,可都还没有事业署,而且当初我也不知道均输法会有遇到这些问题。”
“这倒也是。”
王安石脸上又露出笑容,“行,这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个计划真是雪中送炭,因为新政目前也正在面临困境,主要原因就是在于赵顼不再无保留地支持他,因此他还得另寻他路。
而这个超级事业署,可以将他的整个计划,全部连在一起,新政必然会因此变得更加稳固。
而在不远处的一间厢房内,也正在展开一场激烈地讨论。
“这薛向果真是狡猾啊。”
文彦博抚须道:“这一番话下来,是将问题归咎于律法不完善,等同于是将责任推给了公检法,这还真不好让人反驳。”
王安石的新政,本就有些超前,他归咎于律法不完善,这其实是合理的。
但如果说没有先进的制度,这个理由其实也站不脚,问题是有了公检法,为什么不用?
富弼道:“既然对方已经抛出这问题,那我们就必须接住,否则的话,就算这些问题变得更加严重,我们都不好去指责他们。”
公检法成立之初,就是为求制衡新政,如今人家欢迎你来制衡,你不来,那你就是纯搞子啊!
刘述却道:“这会不会是一个阴谋?”
司马光问道:“什么阴谋?”
刘述道:“很多人本就在怀疑,那张三跟王介甫是一伙的,他们这一来二去,结果就是要在东南六路推广公检法,会不会是想让公检法为王介甫的新法保驾护航。”
司马光摆摆手道:“这事我本都懒得去说,你们还真是纠缠不放了,我且问你,范尧夫值得信任否?”
刘述立刻点头道:“当然值得信任?”
司马光又问道:“苏子瞻,苏子由又是否值得信任?”
刘述又点点头。
司马光双手拍在胸脯,“那我又是否值得信任?”
刘述委屈地快哭了,我就说说而已,你至于这么激动吗?点点头,很是委屈道:“我可从未怀疑过君实相公你啊!”
司马光是欲哭无泪地问道:“那你为何不信公检法呢?”
“.?”
刘述顿时就傻眼了。
是啊!
这天南地北,公检法全都是我们的人啊!
张三连个检察长都不是,在朝中唯一的势力,就是他岳父,他算个球啊!
这就是为什么司马光从未怀疑过,只不过他当时也想干倒薛向,故此非常理解刘述他们所为,却又不愿意动用权力施压公检法,故此才有了辞职的念头。
不是他对公检法或者张斐产生怀疑。
文彦博见到刘述吃瘪,不禁好奇道:“君实啊!刘孝叔只是问问而已,你至于这般激动吗?”
司马光愣了下,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赶紧又向刘述拱手道:“方才言语有些激动,还望孝叔多多包涵。”
“岂敢,岂敢,君实相公说得很对,是在下钻了牛角尖。”刘述也赶紧拱手回得一礼。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怀疑是毫无道理的。
富弼笑道:“你们就别折腾君实了,他现在为人手的问题,愁得可能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文彦博顿时恍然大悟,呵呵笑了起来。
又是这个老问题。
司马光很是为难道:“文公切莫笑我,这还真是一个难题,我们上哪找人,河北那边都还没有展开,就更别提东南六路了。”
文彦博道:“你就不能将要求放低一点么,德行上佳就行,不一定非得熟悉公检法,去了之后再慢慢去理解。”
富弼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关于公检法,其实德行稍有瑕疵都行,但一定得熟知公检法,因为公检法的精华就在于其制度。”
司马光非常固执道:“二位所言都有失偏颇,这人选问题,还得是二者兼顾,缺一不可,不然的话,我们就会犯了跟王介甫一样的错误。”
文彦博道:“那没个两三年,想都别想。”
司马光道:“至少三年,张三和苏子由他们在河中府待了三年,才慢慢向周边推广公检法,更何况东南六路。”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
富弼突然言道。
司马光赶忙问道:“富公有何良策?”
富弼道:“办法有二,第一,就是效仿河中府的成功。目前律学馆不是有一到两批学生正好毕业吗?可让张三带着他们前往东南六路。”
司马光瞧了眼刘述,才道:“目前这情况,只怕是不行的。”
这律学馆的人才,司马光倒是非常信任,但是张三与保守派的隔阂,是越来越大,东南六路更是保守派的大本营,如果让张三带着人去,可能革新派和保守派都会打击他。
富弼道:“那就只能反过来,将京畿地的骨干全部抽调去东南地区,同时张三带着学生待在京畿地。”
司马光闻言,不禁思索起来。
别看就只是换一批人,但却是天壤之别,让张斐带着人去东南六路,大家都不放心,两派都不太相信他,但是让张斐带着人留在京畿地,那就没有什么不放心,因为他们他们可都盯着,甚至可以直接介入。
同时,京畿地的公检法官员,可以说是最早的那批公检法官员,他们是非常熟悉公检法的制度,同时他们多半本就是名声在外的官员,他们去江南,阻碍肯定会有,但肯定也没有张斐去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