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斐立刻道:“那些嚼舌根子的,就是引发此问题的关键所在。”
“是是吗?”
赵顼有些诧异。
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才是引发问题的关键所在。
这锅也能甩?
张斐道:“有些时候,一些官员是出于政治考虑,才去违法的,为得其实是国家和君主的利益,但多数时候,这种事它又是不能说出口的。
我在翻阅相关案例时,发现就是因为大家又都不便明言,导致一件很简单的案子,就变得异常复杂,甚至逼得陛下直接下敕令,去替代律法,故而才有这么多非常矛盾的判例、敕令。
但陛下贵为天子,掌控生杀大权,这个赦免权就是理所当然的,无可争议的,为什么不直接说清楚,弄得这么复杂,法律都变得一团糟。
又比如说,许多案件,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判,交给陛下来做最后定夺,可陛下判完之后,他们又不满意,这叫个什么事啊!
此外,陛下如果赦免一个有罪之人,那定是有陛下的理由,因为犯罪到底是损害国家和陛下自己的利益,陛下也不可能随便去赦免罪人,这其实是利大于弊啊!”
赵顼听罢,觉得这厮说得无比有道理,就是这么回事,遮遮掩掩干嘛,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嘴上却道:“话虽如此,但那些宰相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张斐道:“陛下放心,我会去说服他们。”
赵顼道:“你能说服吗?”
张斐点点头道:“能。因为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你既然这么自信,那赵顼当然也愿意啊!
因为目前皇帝也不是一言九鼎,尤其是在司法方面,这一帮士大夫,都看得很紧,他的敕令是经常被驳回,最终逼得双方都得妥协。
将这事情说清楚,他在面对很多棘手问题上,就轻松的多啊!
赵顼又问道:“那朕该怎么做?”
张斐道:“陛下可以先让立法会拿出一份具体方案来,如果其中不明确陛下的赦免权,陛下就不要给过。”
赵顼点点头,“好吧,那就依你的意思。”
他当然是乐享其成。
于是赵顼就让富弼带着人,先修修看,然后咱们再讨论讨论。
富弼一听这话,心里当然是非常清楚,这份法案必须得让皇帝满意,才有可能通过的。
但只要将整合这些敕令、律例,皇帝是不可能满意的,这是在限制皇帝的权力啊。
如果皇帝都不能掌控官员的生杀大权,那还搞个屁啊!
但富弼也不慌,这都是你张斐弄出来的,你得来收拾这个残局,于是他将赵抃、冯京、司马光、以及许遵、张斐请来,咱们几个先合计一下,这事该怎么办。
在坐的人,心里都清楚,问得就是张斐,因为他们都没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总不能在宋刑统上写明,皇帝必须遵守律法。
那就是在找死啊!
“各位为何都不说话?”
坐在末端的张斐小心翼翼道。
众人没好气地看着张斐,不就是在等你小子发言吗?
富弼问道:“张检控有何高见?”
“哦,我可没有什么高见。”
张斐道:“下官.下官只是认为,这对于各位而言,应该不是一个什么大难题吧。为什么都都不说话。”
说到后面,他声音渐渐变小,这厮的演技,向来在线。
司马光纳闷道:“你小子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这里装不明白?”
“当然是真不明白。”
张斐委屈道。
司马光道:“你我且问你,你事先没有看过那些敕令吗?”
张斐点点头道:“看过呀。”
司马光道:“那你还不明白?”
敕令是谁下的,就是皇帝下的,要是修了这法,那不等于将皇帝的敕令给修没了,立法会有这权力吗?
张斐顿时恍然大悟:“哦,原来诸位是在考虑这事啊。”
司马光很是无语道:“那你以为我们是在考虑什么事?”
张斐讪讪道:“我以为各位在考虑该如何整合那些敕令、律法,那种事我就不是非常擅长,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该定多重的刑罚才比较合适。”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此时的民情跟后世不一样,刑罚轻重,他是真有些拿捏不准。
富弼道:“这些倒不是很难,关键就是那些敕令的问题。”
他们不好明说,只能拿“敕令”来做替代。
“这很简单啊!”
张斐笑呵呵道。
冯京、赵抃他们都惊讶地看着张斐。
这很简单?
难道他真是天才?
张斐点点头道:“对啊!官家掌控生杀大权,无可争议,直接就写明官家有赦免权,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
大家被张斐的这个主意给惊呆了。
过得半响,司马光怒斥道:“你在胡说八道甚么,要是官家可以随意赦免犯人,那还要律法作甚。”
富弼也是惊讶地看着张斐。
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主意。
要知道在这一点上,士大夫与皇帝一直在斗争中,即便皇帝胜,多半也都是惨胜。
结果你小子直接来个赦免。
那怎么可以。
张斐道:“怎么也比现在要好啊!”
“好在哪里?”
司马光问道。
张斐道:“我最近查阅过所有的敕令和判例,中间但凡有争执的,多半都是无罪,但事实上又是有罪的,导致罪不是罪。所以司马学士之前那句话,用在这里是合适的,这么操作,确实是无法可言。
但赦免可不一样,因为在赦免之前,是经过警署的侦查,检察院的起诉,皇庭的判决,已经判定他是有罪的。
司法发挥完作用,至于最终的结果,官家可以赦免,也可以不赦免,无论赦免与否,司法都是判定他有罪的。这不比之前好吗?”
静!
屋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每个人都陷入思考中。
为什么皇帝要用敕令,就是要伸张皇权,将无罪变有罪,将有罪变无罪,简单来说,皇帝就是要操作律法,苏日安士大夫也在想尽办法,限制皇帝的敕令。
但始终无法做到完全限制,最终就是通过博弈来决出胜负。
在这这过程中,其实法律就消失了,就成了一个理由,而没有发挥作用。
这跟赦免权看似一样,但其实完全不一样,因为有罪的人才需要赦免,为什么会有罪,就是司法判定他有罪,发挥完作用。
皇帝可以动用权威,保住这个人,但不能修改律法。
基于这一点,立法会就可以整合所有的条例、敕令。不要搞什么敕令,直接免除,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要搞伪君子那一套。
“不对不对!”
司马光道:“司法是为求公正,公平,惩罚那些有罪之人,要是官家可以随意赦免,怎么可以说司法发挥了作用。”
张斐双手一摊道:“但这就是制度,天子就是掌握生杀大权,这是事实,我们身为司法官员,不能掩耳盗铃,要实事求是。
如果不这么做,那这个问题就是无解的,就没有办法去整合条例,那么皇庭、检察院就不能做到依法审判,依法起诉。
到时就变成,不是官家说了算,就是公检法说了算,那律法有没有都无所谓啊。
哪怕是权衡利弊,官家也不可能赦免每一个罪人,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大部分人就能够得到一个公正的审判。
如今僵在这里,对国家,对君主,对百姓,对你我有何好处吗?”
众人无言以对。
有能耐,你倒是让律法凌驾于皇帝头上,要是做不到,为什么不承认,弄得这模模糊糊,法不是法,意义何在。
对谁都没有好处。
也就享受一下嘴炮正义。
富弼突然点点头道:“张检控言之有理,这是唯一的解法,除非不对此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