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打岔,百晓生那点低落的情绪都喂了狗,立刻道:“对,就是他,傻了吧唧的!”
也不知道是在骂地上的男人,还是在骂另外的谁。
卫若衣轻咳一声:“怎么个烧法?”
“跟现在差不多。”百晓生皱了皱眉:“不过有些奇怪,烧成这样,也不见他喊痛,浑身上下都燃着火,还翻箱倒柜的找到纸条,想一起烧了。”
卫若衣闻言一愣。
烧着的人,正常情况下,不可能还能做出这样的举动,早疼的满地打滚了。
她想了想,朝楼知府道:“楼大人……”
刚开口,楼知府就道:“明白,夫人,许云开,快去!”
于是片刻之后,又一碗清水被端到大堂上,这回是活人,许云开直接做完全套,利落的划开男人的手指,放出血来。
血滴进碗里,很快变成了桃花色。
又是牵魂引。
又一条人命。
卫若衣心下一沉,沉默着回到放碎纸片的板凳前。
厉钰见状,走到她身边,喊了一声:“夫人。”
他的声音沉稳而且平静,最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卫若衣从中感受到一股难言的,却及其温暖的力量。
她笑笑,指着面前的碎纸片道:“夫君也来看吧。”
“好。”厉钰应了一声,而后同她一起将目光投到碎纸片上。
诚如百晓生所言,他去得很及时,纸片虽然被撕碎了,还烧了,但总的来说保存的算是完好。
上头写着一首词:
“忆江南·烟雨催马蹄,逆风不知意,总来袭,谁人解花语?旧时绿水常绕山,花叶共戏鱼。而今山水自分散,池鱼各东西,欲说江南无所有,路转溪头,又见淡月桥边,岸柳共水低。”
“咦?”卫若衣略微有些惊讶:“是解先生的词。”
“嗯?”厉钰不解。
“哦。”卫若衣解释道:“是前些年在京都小有名气的一个文客,因着一场雅聚而闻名,解先生同人斗了三天三夜,无一人可与之比拟。
文谈会之后解先生的诗词流传开来,我当时觉得有趣,便也看了看。”
厉钰不太懂,又看了一眼,只是道:“他的词,看着挺……嗯,客气。”
卫若衣扑哧一笑:“夫君是不是想说,解先生的词过于温柔婉约,不像出自男子之手?”
厉钰犹豫了一下,终是点点头:“果然瞒不过夫人的眼睛。”
男人嘛,家国天下、策马扬鞭、国计民生、追古溯今,或是一抒胸怀抱负,或是诗酒年华,快意潇洒。
这个解先生的词里头全然不见这些,都是情情爱爱,婉婉转转,感叹风月。
他是没去过江南一带,不知道原来那里的男人同漠北的差距如此之大。
“因为呀……”卫若衣故意拖长了音调,而后在厉钰好奇的目光之中,笑着,一字一句道:“因为解先生本就是女子呀。”
厉钰:“?”
卫若衣看着碎纸片上的字:“她本就是自江南入京都的女子,当时在雅聚,虽然取胜,却不是靠诗词,而是靠蒙眼作画。”
厉钰:“??”
蒙眼作画。
他不太了解这是什么概念,略一思索,应当比他隔瓦射鸟还要难一些?
“说来也是凑巧。”卫若衣接着道:“京都文谈会大大小小,有的十日一会,有的月一寻盟,总是踏青游春、曲水流觞、诗酒唱和、书画潜兴和文艺品鉴那几样。
办的次数多了,人还是那些人,慢慢的也有些乏闷,解先生恰好赶上那时候入了京。
她也是个机灵的人,因打听到那场雅聚有不少达官贵族,想去结交,便托人弄了张邀请函,最终不仅进去了,还一去成名,成功成了京都好些个府邸的座上客。
解先生诗词其实平平,但胜在一手蒙眼作画的功夫叫她在京都独树一帜,又善巧思,每回替人作画,都有不同的主题。
主题不同,身上的衣饰、妆容亦是不同。”
卫若衣回想了一下,道:“我记得她有一条广袖留仙裙,自己找人改了袖子,舞动间衣裙翻飞,风姿灼灼,一时还曾引领过京都的衣着风潮,叫女子们径向效仿。”
厉钰对女儿家的东西不太懂,略微点点头,然后问:“那依夫人的看法,这首词可有何玄机?”
卫若衣摇摇头:“解先生在京都闻名了一小阵子后来便消失了,听人说似乎死了,我当时也只好奇之下买了她的诗词画作集来看,对她不算特别了解,只勉强晓得这首词是她未进京前写的,旁的便不知了。”
“不过……”顿了顿,她又道:“或许这纸条的重点不在词上,而在旁处,仵作……”
她喊了一声,早有准备的仵作立刻提着箱子上前。
知府衙门人少,大家都身兼数职。
所以别看他明面上只是一个仵作,其实,他还是一个可以验纸团的仵作!
仵作挺直了腰板,而后弯下身,验纸团去了。
等着也是等着,卫若衣迈开步子,重新走到缚辇前。
先时为了吊着缚辇上人的命,只草草的治疗了一番。
缚辇上的人其实烧得并不算特别严重,及时治疗,尚有回旋的余地。
她叹了一口气,蹲下身。
就算是医者仁心吧。
缚辇上的人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双眼睁开,里头满是绝望和泪水,被烫伤的嘴唇艰难的,小幅度的张合,像是在说什么。
卫若衣微微一愣,附耳过去。
好半晌,方才勉强听到几个字。
来来回回,重复的一句话:
“我、没、死,
我——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