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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照顾

熹嫔不语,她权衡之下,绝不会轻易上钩,我淡然道:“姜姐姐如果觉得我给的条件不够诱人,大可以去告密,只怕陆昭容此刻会信我多一些,颐嫔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弃子了,而我比颐嫔有利用价值得多。”

熹嫔倏然抬头笑问道:“要我帮你什么?”

“姐姐只要去挑拨陆凝珠跟颐嫔的关系,更哄得陆凝珠向颐嫔去索要金丝蜜枣即可,”我笑着收拢食盒,道,“以姐姐的聪明,这绝非难事。”

熹嫔将我送至元贞堂外,她扶着宫女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虚脱一般,整个人倾倒在碧茹身上,背脊出了一层冷汗,对熹嫔我只报八成把握,并非在她面前所表现的那样自信。

碧茹轻声问我是否安好,我推开她,深深瞧她一眼道:“接下去就看你的了。”她却垂首缄默不语。

而我所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一个月后,我正坐在殿里剥着蜜橘,裴姑姑正在一旁忙着帮我配制香丸,我对香道一窍不通,只好从旁瞧着。内侍宋拓入得内殿,他小心地瞧了眼裴姑姑,我道:“没有外人,直言即可。”

宋拓才禀告:“承曦堂的陆顺仪殒了,是上吊自裁。”

裴姑姑搜出来的曼陀罗毒粉,恰是碧茹良心发现,药量减去大半,却不敢乱扔残存的毒药,两难之下被存在盒子中。如今又用到了陆凝珠身上。

“承曦堂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陆昭容还没禀告陛下,锁了消息,听说颐嫔那儿还死了个宫女,眼下陆昭容带走了颐嫔跟她身边的人回衍桂堂问询。”

“好了,我知道了,”我从头上取下一支凌霄花鎏金长钗,交与他,笑道,“这些天辛苦你了,你可以回去歇息了。”

宋拓叩首推辞道:“奴才答应过那个人要尽心帮助娘娘,娘娘无须客气。”

提及那个人宋拓的脸微微一红,我不觉浅笑。偶然去丽景堂见谢荻时,得知侍奉谢荻的茯苓与宋拓是私下结的对食夫妻,我倒真真意外了。一来茯苓落魄地跟随谢荻,宋拓却没有抛弃她,二来茯苓的脾气很像谢荻,常常蛮横不讲道理,宋拓倒也乐得被她管束。

我曾十分厌恶太监与宫女结为对食,不过宋拓与茯苓却很可爱,认真地吵架像极了寻常夫妇。

茯苓内心感激我,遂再三要宋拓替她向我报恩,宋拓听从茯苓的话,向我示好,我当时也一笑置之。殊不知今时今日身边并无可信之人,才令宋拓去监视承曦堂。

宋拓不要我的珠宝,兀自退下了,裴姑姑将香丸丢进锦囊中,道:“你还是下手了。”

“既然陆昭容指使颐嫔,利用碧茹对我下毒,那如今就加倍用到她妹妹陆凝珠身上,”我将香囊锁到抽屉里,道,“姑姑信佛,慈悲为怀,或是觉得我错了,不过佛家也讲求因果循环,终恶因,自然得恶果。”

“你利用了颐嫔的宫女将毒药注入枣子里,送给陆顺仪,再嫁祸颐嫔,但如果颐嫔身边的那个宫女没有死,你还能安心呆在这里吗?”裴姑姑扫了我一眼,道,“那宫女禁不住拷问,被陆昭容问出分毫,呈给陛下,到时候就是你的报应。”

“会吗?”我收拾着桌上的香药,“碧茹如果要自己活命,就绝不会让那个宫女活着。”

裴姑姑睨着我平静道:“福兰曾经在云光殿做事,你该知道她的为人,福兰固然贪婪,但她更贪生怕死,陆顺仪的每况愈下,她不会一无所知,碧茹下手杀她风险很大。你如今该想如何收场,不要被陆昭容捉到把柄。”

“即使追到碧茹头上,她不会供出我,会独自承担所有罪责,”我略停顿道,“再说她未必会疑到我的头上,颐嫔与陆凝珠的恩怨,承曦堂多少人能够作证。”

裴姑姑冷笑道:“如果碧茹被揪住,就算她独自承担,陛下偏袒,更没有证据能指证你,但陆昭容是有怨加倍偿还之人,你今后日子会很难过。既然做了,就要做得干净,不能留下把柄。”

人证、物证,所有都指向颐嫔,颐嫔殿内也藏了曼陀罗,碧茹只见过福兰寥寥几次,并不会给人深刻印象。但还有一关我无法彻底把握――熹嫔,她是否会出卖我。还有碧茹,我并非绝对的胜算。

后宫妃嫔无端被人下毒,进而自裁,绝非光彩。被封锁的消息引起更多猜忌,一时谣言遍地。各色人物依次登场。

陛下命江川将兰若堂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当然会找到半盒注入曼陀罗的金丝蜜枣,恰是颐嫔后来又赠我的一盒。

几日后,陛下与明贞夫人、和妃、陆昭容在衍桂堂处置颐嫔,并非公开,我却受命前往,以第一个被下毒者的身份。

为防止她咬舌自尽,口中塞了软木,内侍将她带上来,她拼命摇头,惊恐万分地扫视堂上众人,目光与我相触时难掩的惊悚,我向她温婉一笑,她眼中的怨愤如野藤蔓开。

陛下仿佛与她情分已尽,并不发话,明贞夫人素来倦怠事物,由和妃发话问道:“阮氏下幻药,注入红枣,避开银针试读,而后先想要了柔嫔的孩子,为了诱陆顺仪,又逼得承曦堂另一个宫女自尽,让陆顺仪看见,令她药性发作,上吊自尽,这一切你可认罪,幕后指使是谁?”

曾经的颐嫔阮氏,擅长昆曲,身段极好,妖瞳勾人心魄,而今没了锦衣华服,也不过是个落魄女子。雪肌冰肤上如今留有掖庭审问而留下的累累伤痕,内侍拔除软木后,她言语混乱地为自己辩护。陛下逐渐冷落颐嫔,证据凿凿,她再多的辩驳也是无力。她哭喊着要匍匐至陛下身侧,口中喊道:“臣妾侍奉陛下两年有余,臣妾是怎样的人,陛下最清楚,不是臣妾做的,这些绝不是臣妾做的。”

陛下冷漠不言,而不待她靠近,一直依在软枕上抚弄护甲的明贞夫人,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架住她,冷冷道:“你还是快点认了的好,少浪费时间,横竖也不差你这么份口供。”

“你胡说,我没有……”阮氏瞪了明贞夫人,转而拽住陆昭容,哭求道,“昭容要信我,我跟随昭容这么多年,我都是按昭容的意思做的,这次我没有……”

陆昭容无情地踹开她,冷笑道:“按我的意思?难不成是我命你荼毒我自己的亲妹妹?”或是恐颐嫔多言,陆昭容令人重新以软木塞住她的口。

昭容睨着她道:“你本性善妒,未曾怀有仁善之情,陛下恰是念着二载情分,想你安分守己度日,但你本性难移,今日就赐你白绫三尺,谢恩吧。”

阮氏死活不依,挣扎间束发的木簪摔落,披散的头发宛若疯妇,却苦苦不能言语,哀求地望着所有人。明贞夫人斜睇昭容,道:“昭容管理后宫的手腕是不错,但今日且不提我与和妃俱在,陛下都不曾发话,不知幕后由谁指使,昭容怎可擅自妄下论断。”

明贞夫人字字要命,昭容慌忙起身叩拜道:“臣妾僭越了。”

“昭容才失了妹妹,妾也蒙阮氏毒害,遭遇丧子之痛,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我忽而掩扇解围道,“但还是要问出个头绪,省得有人逍遥法外。”

陆昭容扶着紫苏站起来,凝视我的双眸,道:“我也是跟妹妹一样的想法,惩治凶手,一个也不能逃了。”

陛下支起身子,眼神凌厉,问道:“朕最后一次问你,阮氏,你背后可有人指使?”

阮氏缄默不语,众人有些焦躁,我道:“臣妾有话要问她。”遂起身走近阮氏,拔下她口中软木塞子,道:“曼陀罗不是常见的毒药,并不是你可以随便拿到的,你是在袒护谁呢?”

我又不为人知地轻声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可以祈求陛下留你一命。”

阮氏垂首,陷入梦呓般的喃喃自语:“活着也要被关到谢芳殿,我又要回到那种卑贱的生活,没有好衣服穿,没有漂亮首饰,我宁愿死去。”

“你害得人也不少了,你不怕进了地府,她们的冤魂来找你索命。”

阮氏猝不及防地跳起来,掐住我的双肩,使劲摇晃,咬牙切齿大喊道:“你早就知道了,都知道了,当我是个傻子,才嫁祸给我的,对不对!”

内侍拖走她,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若早知你有罪,我自当禀明陛下,不会任由你毒害陆顺仪!更不会酿成今日惨剧!”说罢频频举袖拭泪。

阮氏用尽所有的力气推开束缚她的内侍,凄然笑了,逐一指着殿上所有人,道:“你们一个个都在利用我,我愚蠢,我贪恋荣华,才甘愿被你们利用,我做下的孽,我已经得到报应了。扪心自问,你们谁的手上没有沾上鲜血,姚秋颜,杜浅,陆凝云,后宫这么多孩子没了,你们都是要遭天谴的!”

殿内的侍卫冲入内殿,奋力要擒住阮氏,但碍于她并未被废除的颐嫔身份,逡巡不敢用足十成力道。阮氏狠狠的咬住侍卫,甚至鲜血淋漓地咬下一大块人肉。陆昭容大声斥责侍卫的无能,和妃吓得昏厥过去,而陛下与明贞夫人二人,平静地旁观,俱是若有所思地凝视陆昭容,缄默不语。

阮氏口中殷红的液体滴下,青丝缭乱,宛如鬼魅,她双眸染上血色,步步逼近道:“还有你!连你也想利用我,做梦,我……”

她忽然止住话音,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被刀刃贯穿的身体,颓唐地倒在离我一步之外,身上插着三把唐刀,血液如波涛汹涌翻滚而出。

除非万分危急,御前不可露刃,更不能杀人,五个侍卫跪地叩请道:“情势危急,臣万不得已,请陛下恕罪!”

奄奄一息的阮氏伏在地上,最后将目光凝在陛下身上,没有往日如水妩媚,唯有刻骨的怨恨。她用细弱游丝的声音,道:“你这个昏君,身边藏着这么多心如蛇蝎的女人,都置之不理,你活该只有一个残疾的儿子,你永远也……”

唯有我一人模糊地听完她最后的遗言,她终于死去,瞪大双眼,倒在一大片血泊之中,罪妇白色的衫子被浸成朱红色。血液缓缓流淌至我的身边,浸润我绣满雪白棠梨的丝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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