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彩绸结满门户。
丞相府中人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去的喜气。除了一个人。
一袭血红色嫁衣加身,白皙稚嫩的素手刚好露出一半。
“太合身了,简直就像量身定做的。”给沐安整理衣袖的丫鬟细声说着。“新姑爷可真有心。夫人前儿个还说,这嫁衣小姐也不曾试过,也不知合身。”
襟平了衣摆的杏儿站起身来,喜笑颜开地道。“可不是。咱们小姐好福气,找了个好姑爷。”然后搀扶了沐安到铜镜前坐下,摆正了铜镜的位置。“瞧,小姐,你可真美!”
沐安的最近勾了勾,面上虽是微笑着,怎奈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里,却如一潭秋水平静无痕。何止笑意不曾传入其中,便是任何情绪都不曾显露。
“你们先下去吧。”一直都呆在一旁的陆雪凝突然出声。“我来为她描妆。”
“这……”杏儿两人左右为难的互看一眼。她们是奉了夫人的命令来为小姐梳妆打扮的――
“下去吧。”沐安终是开口吩咐。
杏儿她们对视一眼,屈膝行礼。“是,小姐。”
轻轻合上房门离开时,巧是遇上了夫人。“你们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们去给衣儿打扮吗?”
“回夫人,陆姑娘说她要为小姐描妆。小姐便吩咐我们出来了。”
恍然的点点头。丞相夫人轻笑道。“真是待嫁女儿心,这才几日便和王爷府中的人亲近起来了。如此也好,你们随我去前厅帮忙吧。”
……
柔软的鼻尖扫过眉骨,带了隐隐的梅香。
一笔一笔,轻轻勾勒出完美的弧度。陆雪凝仔细的看着这双柳叶弯眉,叹了一声。“真的好美。”陆雪凝并非多情之人,却难得遇到这样一个知音。真心真意与她相交,却偏偏忘了彼此身份。无奈最终敌不过心头的那丝酸涩。
罢了,罢了。不过是痴人一梦,也当不必言笑。“也难怪了,我永远也比不上你。也难怪他――会如此爱你。”
“雪凝。”沐安开口轻轻唤了一声,精致的妆容让她本就清丽的脸庞越发显得明艳动人。“你――”只可惜,沐安虽是七巧玲珑心,却始终摸不透江湖中人的心思。
陆雪凝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随手拈了胭脂施在她的脸颊。“今日是最后一次。明日你的手便不需再上药。”
“什么意思?”沐安的眉轻轻的蹙起。
陆雪凝不语,为沐安抹好胭脂,再为她将红色蚕丝的头纱盖上。轻薄的丝纱间,隐约朦胧地看到她若隐若现的脸庞。沐安凝眸望她,只盼她说出一句回答。只是这句答案尚未等到,便听到遥遥的声音传来。
“吉时快到了,快去请新娘子上轿!新姑爷已经在门前等着了!”
而后一大群婆子丫鬟推门涌入。无法拒绝,在喜娘的搀扶下,沐安回头深深看了陆雪凝一眼,眸中全是了然之意。“也罢,你如此决定,我不阻拦。”
顿了顿,沐安抽回被喜娘扶着的手,紧走几步从腕上取下一只玉镯,拉过陆雪凝的手。“这只莲镯给你。全当我们不枉相识一场。”
回转了身,不再看陆雪凝一眼,沐安对着身旁的喜娘略一侧头。“走吧。”仿佛自刚刚起便是沐安要离开,而并非是陆雪凝。
“是。”喜娘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沐安,大群人簇拥出门。锣鼓喧天,热闹的吹吹打打起来。
门外的裴元盯着沐安的背影,几次张口欲言,又尽数压抑下来。看一旁跟出门的陆雪凝面色虽如平时,眼中却是从不曾见过的苍白凄凉。心中生了些担忧惊惧,辗转想了一回终是忍不住,又恨又叹道,“你这是何苦?你就不怕此次一走――”
陆雪凝不语,冷冷转过脸去。裴元气极,用力锤了身旁的门柱,“我不信,我偏要留她!”
沐安出门时已叩别过父母兄长。两颊长发拢至头顶,用一支镶黑玉的金簪简简巧巧挽了髻。红艳轻软的衣裳广袖细腰,皆滚嵌暗金边纹。她人本就风姿无双,这一装扮,更衬得丰神飘逸、清贵出尘。轻薄的丝柔头盖又恰恰朦胧去了她姣好的面容。
众人不由多看了两眼,当下便有不少定力差些的现出呆滞迷恋神色。
宇文欢翻身下马,紧走几步,从喜娘的手中接过沐安的芊芊素手。而后不着痕迹的倾过身子,替沐安挡去诸多目光,向丞相和夫人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岳父大人请安心。沐儿于我会比一切皆重。”
只此一句,便已足够。
沐启呈感激而无言的用力点点头。夫人摸摸抹去眼角的泪水。
“去吧,去吧。误了吉时可不好。”
宇文欢一笑未语,一手扶了沐安入轿,另一手在身后似乎颇为随意地一挥,“叮当”之声不绝,数十枚幽蓝暗器坠地。沐安并未回首一眼,轿帘放下。喜乐重新吹打起来,在众人喜悦和惊讶混杂的时候,清脆马蹄踏破积雪,长长的迎亲队伍在喜乐中慢慢驶去。
“可恶!”裴元用力一咬牙。“竟然是拂云手!”“拂云手”乃“千手神盗”的绝技,十多年前其人忽然绝迹江湖,没想着竟有传人。可为何是宇文欢?!
“师兄,你莫要胡闹。”陆雪凝及时赶了出来。
众人都不敢说一句,虽不满意此人险些搅了自家小姐的喜事,却又畏惧他手里的毒针。一时间气氛尴尬起来。最后还是丞相挥了挥手,让众人都退下了。虽是愤愤不平退去,可看裴元的眼神皆透着一抹厌恶。
“哼!”裴元甩袖。顿身便要追赶那喜队。却被陆雪凝一把捉住。
“且不说你追上了无可奈何,就算你截住了安,她会任你留下吗?!”陆雪凝怒目瞪着他,沉声道。“师兄,你根本什么都不知,你本就什么都不知……”
裴元气结。“我是不知,可我裴元不是瞎子,纵使是!我也看得出安不想嫁!”裴元甩开陆雪凝的手,颓然靠在墙上,轻声道。“不想嫁大可不嫁,为何明知是火坑还偏偏要往其中跳?笨蛋!笨蛋!”
陆雪凝轻笑一声。“所以说,师兄你却是什么都不知。”
周围的人早已散去,几日的忙碌皆只为了这片刻的喜庆。留了满地的爆竹的碎屑,风徐徐而过,吹卷起陆雪凝几缕发丝。
“你若想留便留下吧。有你在安身边也好。只莫要再与王爷冲突。”
“此话何意?你呢?”
“许久都未回谷了。我想回去看看师父和师叔。师兄,保重。”陆雪凝面色如常,向裴元一拜,心知自己这一回谷,此生不会再踏出半步。
一面是爱了多年的男子,一面是相投的知音。陆雪凝不忍再看他们互相折磨,而左右为难;又不忍见他们有天甜蜜时,来折磨自己。便只好离开了。
手指轻轻抚摸着沐安留给她的莲镯,或许,或许终有日自己看开的时候,便会归来吧。但愿那时……但愿那时啊……
身上未带一物,只些碎银子便施展轻功匆忙离去了。似是因了心中的那抹酸楚,发泄般把内力提到十成,肆无忌惮在官道上狂奔,偶有平民百姓见了,只觉一道青影倏忽而逝,亦多半以为是眼花。
罢了罢了,从此后两不相见。陆雪凝苦笑,比起师兄的任性偏执,自己的冷静理智竟是如此令人痛恨的懦弱。
安坐在轿中的沐安透过蒙蒙头纱看到那殷红的轿帘在眼前轻轻晃着。眼睛微眯,蓦然想起就在刚刚宇文欢轻巧的拂去裴元的暗器时,在她耳畔不露痕迹的轻柔吐出的那句话。
“任由他去么,毫不留恋?”
当时沐安半睁着眼睛,透过血红的丝盖,露出些笑容,那笑意纯真*,直达眼底,无半分勉强矫作,明明白白地透着的全是无谓。一双美眸分明说着:“那又如何?”
是的,那又如何。走还是留自有他们自己决定,从来都不干她的事。
沐安其实从来都是个单纯又矛盾的人。你待她好,她亦待你好。你待她不好,她便抛却一旁。
只若对待宇文欢的不同,单是因为那条底线罢了。若这一切只单纯降临在她的身上,便也罢了。可偏偏他却要挟了她的家人做筹码。让她无路可逃,无处可退。
但不论怎么说,如今倒也保全了家人。裴元和陆雪凝不来也好,沐安甚至一度做好了和宇文欢同归玉碎的准备。虽然明白事情还未发展到那种严重的时候。
宇文欢。口中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卷起、放平、再触到齿间,口腔中竟透出丝丝的痛楚。他亲手将她推入悬崖,无法还生。这样的痛楚……
沐安纵然不知他的目的,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却也在心中暗暗发誓。
这样的痛楚,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也亲身品尝。被打破一切美好的绝望!
一阵马儿的嘶鸣声突然传来。整个喜队竟是停了下来,喜乐声也停止了。沐安只觉轿身一震,花轿被放了下来。难道,已经到了?
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传入耳膜。
登时震得她的心神具颤,剧烈的狂喜涌上心头,连原本温热的手在一瞬间也似乎因为紧张而骤然变凉。
“三皇兄,今日是你大喜之日,何故满朝皆知,独独缺了告知皇弟一声?”
“五弟,并非皇兄有意瞒你,只是你外出征战,今日凯旋,实在是仓促的很呐。”宇文欢骑在高头大马上,蓦然一笑,拱手道。“本王在这儿向你陪个不是便是,五弟莫要责怪皇兄啊。”